●黄永平
前段时间研修,心理老师在课堂上做了一个有趣的测验,那就是快速写出你心目中最爱的三个人,依次排序。
我握着笔,但见那白纸空旷,竟一时踌躇起来。窗外的龙眼树叶子沙沙地响,日光透过百叶窗,在窗玻璃上忽明忽暗。笔尖悬着不下,倒不是因无人可爱,反倒是可爱之人太多,挤在心头,竟堵住了。先生和孩子,谁应该排在第一呢?先生相濡以沫,利益与共,这么多年互相照顾,早成了呼吸一般的存在。至于孩子,将来他会有自己的爱人,同样他的爱人也会爱他,他还会有他自己的家庭,以及一群绕膝的儿孙。心念及此,首先写下“老公”。第二个肯定是孩子了,这个用我心血浇灌的人,是我生命的延续。第三应该是母亲,生养之恩,如何能忘?
写毕释然,心里却蓦地生出一点虚空,仿佛漏了什么紧要的,却又抓不住它。
老师经过我的身边,拍拍我的肩膀,我抬头看她,她的目光扫过我写的字,落在我的脸上,一丝笑意凝在她的眼底:“这三个人里,如何没有你自己?”我一怔,张口却无言以对。她似乎蹙了蹙眉,声音软了下来:“你呀,爱人爱得这般彻底,偏偏把自己落下了。世上焉有不爱自己反倒能爱别人的道理?好比一盏灯,自个儿油尽了,又如何去照亮旁人呢?你得先把自己当个大宝贝,才有本钱去宝贝别人啊。”她的话不重,却像小锤子敲在心坎上,嗡嗡作响。
下课了,我心里依然翻腾着老师的话。蓦地想起家里吃鸡的情形:每回炖鸡,我都喜欢把鸡腿原只留着,等到一家三口围着吃饭的时候,两个肥嫩的鸡腿,丈夫一只,孩子一只,我自个儿夹了鸡爪鸡头,啃得津津有味。孩子总会把他碗里的鸡腿夹到我碗里,我也总是夹回给他:“你吃。妈妈不喜欢吃这个,肉太多,撑肚子。”其实,我也想过,要是有三腿鸡该多好啊,那就不必让来让去。何止这一桩?买菜时,总是先忖度他们父子喜欢吃什么;吃水果,最甜的那几瓣定然先拿给他俩;买衣服时,反复抚摸面料,他们是否穿着好看又舒适;如果哪餐他们父子俩不回来吃饭,我不买菜不做饭,剩菜饭随意对付一口。这般忽略自己,竟成了自然而然的事,如同日出日落不必记挂一般。同样,与弟弟住在一起的母亲,只要她流露出身体有什么不适,我即刻安排就医问药,反而自己有些毛病,挺一挺吧又过去了。原来我在自己心里,早已排到了看不见的角落里去。
然而转念一想,我果真是不爱自己么?看见孩子咂摸着鸡腿时鼓起的腮帮,丈夫喝着热汤时舒展的眉头,母亲泛着笑容的红润脸庞,我心里那份快活,实在而饱满。这快活难道不是我要的?我啃着鸡头,尝的是卤汁的香醇;我穿着旧衣,觉的是身体的舒坦;我喝着凉白开,享的是心底无私的安宁。我的爱法,便是将他们供养在我的心尖上,而我自在坛下安然守望。
于是心下释然。爱自己原不必轰轰烈烈,非要争个先后名次。当我看着所爱之人平安喜乐,那份溢自心底的满足,何尝不是对自己最大的珍重?排名先后终究是虚的,只要灵魂里觉得安宁,胸腔中洋溢着幸福,第几又有什么要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