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耀雄
客家山村，流传有“圆与直”的传说。正值乡村振兴建设如火如荼，“圆与直”的故事更加精彩。不信，你闻，那山坳里被誉为“圆直”果园的地方飘来了甜甜的柚果香。
圆仔第一次见直娃，是在村口的龙眼树下。
那天骄阳似火，白云朵朵。
刚初中毕业的圆仔，圆滚滚的身子像个刚定形的冬瓜，正踮着脚够龙眼，忽听身后有人嗤笑：“笨死了，树干这么直，不会爬上去？”回头一看，是个细瘦的男孩，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胳膊腿像干瘪的竹条，正抱着龙眼树往上蹿。圆仔气鼓鼓地叉腰：“喂！龙眼树可任由你这么折腾吗？随便上去摘果子？”男孩已经爬到树杈上，晃着腿眯笑道：“我就喜欢爬高树直树，你有本事上来呀。果子我是不会摘的，你才嘴馋。”听到这里，圆仔气得要命，自己体胖，爬不上树。爬树的男孩是同村的直娃。他在外婆那边读书，暑假回到村里来。从此，圆仔恨死了直娃，两人似陌生人。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他俩成了“冤家对头”。
村里人多地少，盛产果子，大多种在山坳或山坡上。十八岁那年，圆仔和直娃都从农艺职校毕业，回家迷上耕山种果。
圆仔家的果园在山坳的左边，他总把果树修剪得圆滚滚的，说这样果实能晒到均匀的太阳光，能量充足；直娃家的地在山坳的右边，他偏要把果树整得疏朗挺拔，枝丫像箭一样指向天空，说这样通风透光才不会生病。
次年夏天暴雨冲垮了山涧的堤坝，两家的果园都遭了殃。圆仔蹲在山坳果树的泥泞地里，伤心流泪，嚎啕大哭，看着自己精心侍弄的“圆果树”东倒西歪，枝丫缠在一起根本没法扶。忽然背部有人轻轻拍来，他猛转过身，发现是直娃。他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细瘦却结实的小腿。“哭啥，”直娃边说边递过一根竹扁担，“你那树长得太密，根扎不深。跟我来，用竹子把树干支起来。”他俩的关系友好起来。
那天他们忙到后半夜，圆仔才发现，直娃家的果树虽然也倒了，却因为枝丫疏朗，没怎么缠在一起，用竹条一撑就能立稳。而自己那些圆滚滚的果树，树杈交缠得像乱麻，倒伏严重。最后是直娃出点子，砍断多余的枝条，用竹条支撑，把它们抢救过来。“你看，”直娃抹了把脸上的泥，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柔和了些，“光圆不行，该直的时候得直。”圆仔没说话，却把他递来的竹扁担攥得更紧了。气氛友好，信心坚定。
自从暴雨受灾之后，他俩不断学习取经，对果树精心管理。圆仔培育的“团圆柚”个头大、果肉饱满，但肉裂、果皮厚，中看不中用；直娃嫁接的“长柄柚”果皮薄、形状周正，却因个头小，收购商给的价钱低。眼看堆成小山的柚子要卖不出去，两人都急红了眼。那天晚上，圆仔在果园里打转，看着月光把柚子照得像一个个圆灯笼，闪闪发光。忽然想起直娃挂在嘴边的“通风透光”。他灵机一动，跑去敲直娃家的门：“直娃，我有个主意！把你的长柄柚接在我的团圆柚树上，让它长出又圆又挺、果皮厚薄有度的果子来，多好！”
直娃起初骂他胡闹，乱来，可是看到圆仔神情执着，胸有成竹，眼里不断冒着希望的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三个月，按照原定方案，他们一起改造果树。填土施肥，一起爬树嫁接，精心管理，手掌都磨出了茧子，虽劳累，但心里还是甜滋滋的。圆仔教直娃怎么让果子长得饱满，直仔教圆娃怎么控制枝条的疏密。经过三年的真诚合作，科学管理，功夫不负有心人，春暖花开，山坳里又飘起了浓浓的柚花香，混着两人的汗水味，倒有了些说不清的甜，道不尽的蜜。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新嫁接的柚子熟了，金灿灿的。柚子圆中带润，果皮薄厚适中，收购商来了一眼就相中了。随意选来品尝，都爽甜可口。此时，丰收的喜悦真正使这对小冤家冰释前嫌。过秤的时候，圆仔看着秤杆高高翘起，忽然笑出声：“你们看，圆和直放在一起，均衡适中，它是我们的胜利果，为上市点赞！”直娃正在旁边打包，闻言抬头，阳光透过柚子树的缝隙落在他脸上，肩膀在阳光下划出好看的弧线。“对，你说得中听。”他高声接应，嘴角努力地露出笑容，“为上市点赞！”
后来村里修了水泥路，铺上了柏油。他俩合伙开了个柚子合作社，招牌是圆仔写的：圆直果园。有人问他们怎么想起合伙的，圆仔就拍着肚子笑：“他的直能帮我的圆扎稳，我的圆能让他的直结出胜利果。”直娃就在一旁补充，声音响亮且清晰：“就像这山，有峡谷的窄，才有平地的宽；有直挺的树，才有饱满的果。”合作愉快，丰收满盈。
傍晚收工的时候，圆仔总会摘两个大大的柚子，塞一个给直娃。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在田埂上慢慢走着，影子偶尔交叠在一起，像极了果园里那些又圆又直的果树，在山坳里稳稳地扎着根，挂满丰收的果实。
原来这世上的圆满，从不是孤孤单单的圆，也不是孑然一身的直。是圆懂得直的坚韧，直包容圆的温润，就像山涧绕着瘦石，柚树托起流云，在岁月里长成彼此最需要的模样。从此，在山坳里，总会飘来圆直果园秋收的阵阵柚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