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胜文
它是乡愁的容器,一想起来就心头温热的故乡模样。
提着网篓赶来“蹭塘”,盼着网完大鱼后,能下塘捞些杂鱼。看护的人举着戽斗作势要泼泥,却总在笑声里放下——乡里乡亲的,不过是添些热闹。一声“可以下塘了”,塘里瞬间挤满了人。“捉鱼能手”们一伸手便从泥里摸出鲫鱼、黄鳝,新手们用网捞着小鱼虾,来蹭塘的乡亲几乎都不会空着手,或拎着鱼虾,或提着螺蚌,运气好的还能摸到野生大鳖,连孩子都能捡到田螺、螃蟹。满身泥水的乡亲们拎着收获往家走,脸上的笑比过年的糖还甜。
分鱼的日子更是热闹。塘边的田地上堆着鱼,人们携篮带筐排成长队,生产队长吆喝着,按人口分到各家手里,草鱼混着鲢鱼、鳙鱼的腥鲜,在寒风里飘成团圆的味道。交完任务,父亲和哥哥们把鱼卖给商贩,或载到县城西市上售卖,或是送些给亲友,再请帮忙的人来家吃顿“大鱼餐”,鱼香里飘着化不开的温情。
正月的晴日里,我们挖塘泥、修塘唇,让阳光把塘底晒得暖暖的。再放水时,新购的鱼苗混着留养的种鱼游进塘里,尾鳍划开的涟漪里,藏着“年年有余”的期盼,也藏着一辈辈人对生活的热望。
这鱼塘,早已不是一汪水那么简单。它是乡愁的容器,是岁月的印记,是时光的流韵,是无论走多远,一想起来就心头温热的故乡模样。
走在家乡的村道上,路灯的光晕洒在鱼塘水面,碎成一片晃动的银辉。风过时,波光便顺着记忆的纹路漫开,小时候守塘喂鱼、旱塘捉鱼的光景,就这样一帧帧在眼前铺展。
家乡的鱼塘,原是村寨最温柔的轮廓。东、南、西三面的塘水环着村子,塘唇(塘堤)上总见着村民的巧思:几丛绿竹斜斜探向水面,龙眼树的浓阴里漏下细碎的光斑,田埂相接处,竹篾篱笆圈出的小菜园里,木瓜垂着青黄的果。塘边总有“水坑”(水渠)潺潺流过,北河的活水顺着渠水注入塘中,既养着塘鱼,也润着周边的田。四季在这里转得格外分明:春时水清见底,黄花蘸着绿意,连鱼都透着肥嫩;夏日常有蝉鸣伴烈日,果树坠着沉甸甸的甜;秋来天高气爽,水色与碧空融成一片;冬日古墙映着塘水,枯黄草叶间藏着新绿。风来则碎金满塘,风静则镜面朝天,每一帧都是刻在心头的画。
这塘里的鱼,是吃着天地精华长大的。北河的活水终年不歇,带着草木清气穿塘而过;喂鱼的食料从不用刻意准备,田埂上的青草、塘底的藻类、番薯地的嫩叶、甘蔗田的青叶,都是鱼儿最爱的天然食粮。
鱼塘里藏着的,何止是鱼,更是一整个童年的憧憬。小时候家里承包了村里最大的“大塘”,要给“广四队”的乡亲们供鱼。那些喂鱼的日子,至今想起来仍带着草木的清香。春天跟着哥哥去北河岸边割水草,簸箕里盛着带露的藻草,镰刀划过草茎的脆响里,藏着鱼儿的期待;夏秋时节的田野间,乡亲们拔除的杂草成了我们的“战利品”,夕阳把挑草的影子拉得很长;冬日水草稀了,就去甘蔗地、木薯地拗青叶,那成捆成捆的甘蔗叶、木薯叶在簸箕里沙沙作响。回家时脚上常爬着鼓腹的蚂蝗,脸上手上带着细碎的割痕,可一想到塘里的鱼正等着吃食,便连疼都忘了。
最难忘的,是过年前的旱塘捉鱼,那是20世纪80年代村里过年前最热闹的仪式。清塘分鱼,是给家家户户的年味添上鲜;留鱼苗、清杂鱼,是为来年的收成埋下希望。
抽水机在塘边响上三几天,塘水才肯慢慢退去。我和哥哥在塘唇搭个茅棚守夜,寒风吹透薄薄的棚顶,星光或雨丝落在手电光里。我们挽着裤腿在塘边巡查,怕鱼儿冷得跳上淤泥,若是见着“躺”在泥里的鱼,便赶紧双手托着送回水中,指尖触到鱼身的微凉,心里却暖烘烘的。
旱塘的惊喜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天刚蒙蒙亮时,塘泥上躺着的鲫鱼在微光里闪着银亮,我们踮着脚在泥里走,一手一只往鱼篓里捡,沉甸甸的收获让脚步都轻快起来。抽水机出水口的小鱼网也总不落空,虾子蹦跳,小鱼穿梭,偶尔还能在塘唇的石缝里摸到几十条塘鲺,那鲜美的滋味,是过年最盼的念想。
塘水缩成一小块时,拉网的吆喝声便划破了宁静。几人在塘里扶着网杆,几人在塘边拽着网绳,网兜里的草鱼、鲮鱼蹦跳着,鲫鱼、虾子挤成一团,连泥水都透着欢腾的气息。
这时的塘边早围满了乡亲,邻村的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