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0-13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梅州日报

那年朔风霜月冷

日期:09-10
字号:
版面:7: 梅花       上一篇    下一篇

□霞 朵

《生万物》最招人喜欢的人物是封大脚,憨厚温润,质朴可爱,一个蛮有安全感的乡野汉子。尤其钦佩他一个人勇闯鳖顶子,披荆斩棘,扎扎实实开出了一片土地来的那股子劲。看到他拿着镰刀砍野灌木的场景,眼睛竟然很没出息地潮湿了起来。

是不由得想起了我们村子里的垦荒能手、我的祖母、村里人口中的“二嫂子”,以及某年的啸啸北风、静穆霜月。

祖母的能干远近出名。印象中祖母就是个闲不住的人,队里出工满勤,家里三餐四季,挑水洗衣裳,打理菜园子,喂鸡喂鸭喂猪,还要照顾祖父和体弱多病的我,每一样都没有落下,整天里就追着活儿跑。而被村人称颂的是祖母的垦荒毅力和能力,她用晨昏的散碎时间,开荒垦地,家里的自留地好像到处都有,这里一垄,那里一畦。岔子里的一面荒坡,都被祖母垦出了一垄垄沃土,沃土上有收不完的木薯、地瓜、黄豆和花生;河滩上的一处猫狗都嫌弃的荒草地,被祖母一镰一镰、一锄一锄地理出了一块菜地,瓜果青蔬四时飘香,人见人爱。

祖母四处开荒种薯种芋,我家似乎就没有闹过饥荒,杂粮的储备比别家稍稍丰盛些。记得我家棚子上,常年储藏着煲不完的地瓜干、芋干和豆子,还有我们姊妹偷不完的花生。

最喜欢跟着祖母去河滩上的那块菜地。祖母松土种菜施肥,我就坐在洁白如银的沙滩上玩,那是世界上最干净最美妙的沙滩,纯粹又丰富。沙滩边有风吹过就俯仰生姿的芦苇、辣蓼花,有清澈的河水在缓缓流淌,美好得就是一首唐诗宋词。而沙滩上一个一个的小沙窝,最有趣了,够我玩一个上午。一个小沙窝里就藏着一只地牯牛,我们叫它们“沙公子”,只有一毫米大小的那小昆虫,是我童年的玩具之一。我用小木棍扒拉沙窝,很快就能扒拉出一只“沙公子”,捏住“沙公子”的屁股,将它放到另一个沙窝边上,另一只“沙公子”准保迫不及待地出来,你尽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抓住便是。抓够了四五只后,将它们放在掌心,再盖上一层沙子,就可以安然感受一番“窝里斗”的奇趣了。

“窝里斗”愈热闹感觉就愈惬意,它们打斗、撕扯,你的手心就痒痒的好不舒服,就好像谁拿了一根羽毛,轻轻拨弄着你的心弦,那份适意和欢怡,心都要被撩动得飞起来了。待玩得心满意足时,祖母也忙完了菜地里的活,做晌午饭的时间也到了。祖母从菜地里出来,将我身上的沙子拍干净,祖孙俩就踏着水声鸟语回家。

“土地啊,它不会说话,但它会懂你的心思,你告诉它你要什么,它都会给到你。”回家路上,类似《生万物》里的台词,祖母亦对我说过。有时她还会指着长满庄稼的田园说,土地最诚实,从来不扯皮,你如何对它,它就如何回报你,比人要可靠和有情。回顾往昔时,想起祖母说过的一些话,有时我会觉得,我的祖母好像也是一个被生活耽误了的哲人。

有一年秋冬,许是因为行政区域重新规划,祖母垦荒出来的河滩菜地,归属了河对面的村庄,满菜地的瓜果青蔬自然也归了人家。祖母与母亲起早贪黑的成果,被人俩嘴皮子一碰,就理由充分地占了去,真真教人不甘也无奈。祖母笑叹,早知道是这样,今年就不种了,让地荒了去。

要强的祖母,一日晚饭后,喊上母亲、大姐和一位邻家姐姐,提着一只菜篮子,趁着月黑风高,向河滩的菜地进发,她们要去拔一篮萝卜回来,煲一锅牛腩萝卜汤,以驱除冬夜的寒。那是自己种的萝卜啊,也要偷偷摸摸地去拔,简直像一场“荒诞剧”。

我悄悄跟在她们后面,走到老屋大门口却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一是胆怯黑夜,二是知道祖母见我跟来会生气,我不想让祖母生气。我看着她们消失在夜色中,秋冬天的乡村夜晚,秋虫唧唧,北风凛冽,天空中的一弯新月,孤寂、荒冷又清宁,深深地印在我心底。后来读到马致远的“古道西风瘦马”,脑海里立马浮现那晚看见的静穆霜月,而眼潮心潮,人生如寄亦如旅,故乡的一弯冬月早就告诉我了。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那晚的牛腩萝卜汤,都依然热气腾腾可慰风尘。一小群乡野女子,先是围坐灶间,一边说说笑笑,一边往炉灶添火加柴。只见炉上的锅咕噜咕噜冒着热气,萝卜与牛腩的甜香被热火慢慢逼出来,弥漫在空气中,心暖乎乎起来。等萝卜变软牛腩变烂,祖母舀上一勺猪油倒进去,再加上一把猪油渣,然后端锅的端锅,拿碗筷的拿碗筷,祖母叫醒了祖父,一群人就围着厅堂里的八仙桌,嘻嘻哈哈地品尝独特而香浓美味的一锅“夜宵”。一碗萝卜汤下肚,热烘烘,暖融融,将冬日的冷与寒尽驱散了去,一晚的梦也被点缀得格外香甜。

那晚,北风在旷野肆意萧瑟,新月千年如一静静地俯瞰山川,而我,亲历了一场极为热闹且温馨的“围炉夜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