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艳媚
搬家那晚,房间的墙壁在黑暗里白得发亮,而小儿却在房间的床上辗转反侧,像一只迷途的幼兽,口中不断地说着:“妈妈衫衫,妈妈衫衫……”我把行李箱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看到那件粉色睡衣。虽然小儿并没有大喊大闹,但我深知那夜的小儿带着无助与绝望,直到凌晨,小儿的不安才终于被疲惫揉碎,紧握着小拳头慢慢地睡去。
这件睡衣,在他几个月大时便悄然登上了生活的舞台。最初不过是一次偶然,他的小手在蒙眬中无意抓住我放在枕边的粉色睡衣,就这样捏着慢慢入睡。从此以后,这粉色的睡衣好像在他手心生了根,每个夜晚入睡时,他一定要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小脸贴着那被磨旧的绒毛。每每半夜惊醒,黑暗中的第一件事,便是伸出小手在床上摸索,若是他自己寻找不到,他一定会把我吵醒,非得将那失落的“安全感”塞回他手中。那件粉色睡衣,俨然成了他黑夜里的守护神。
由于家中缺人手,他长到两岁两个月时,不得不去托班的“小社会”历练了。入园前夕,我心中最大的忐忑,不是他分离哭闹,而是怕他的“阿贝贝情结”。因此,我郑重地将那件粉红旧睡衣交给老师,并细细叮咛:“老师,麻烦您了!他午睡一定要抱着这个才能睡着,千万千万记得,等他睡醒后,一定给他装回书包里带回来!晚上在家,没有这件睡衣,天都会塌了的!”于是,每天接送,这件粉色睡衣都如同通关文牒,在我和老师手中小心翼翼传递,确保它完成白天在托班小床上的陪伴使命,晚上再继续履行它夜间的守护职责。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长时间。一个匆忙的早晨,我们竟把粉色睡衣落在了家中。直到午休时,我才发现床上赫然醒目的粉色睡衣,心里顿时一紧,马上忍不住发信息给老师。老师说:“一开始是不肯睡,一直在找睡衣,后来在老师慢慢安抚下,终于成功入睡了。”
看着老师发来的信息,我一时竟有些恍惚。从那天开始,托班的午睡时光,小儿便正式与粉色睡衣告别了。然而,当回到家,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原点。那个在托班能勇敢适应的小人儿,夜晚洗漱完毕后,第一件事就是伸出小手抱那件褪色的睡衣。
亲戚来到家里,看到两岁多的小儿还抱着那件“破旧”的粉色睡衣入睡,忍不住说道:“哎呀,这小宝贝对这衣服可真是情有独钟啊!这依恋劲儿,以后长大了,该不会结婚入洞房的时候,新娘子旁边还得放着这件衣服吧?”我笑着没说话,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件被小儿紧紧搂在怀里的旧睡衣上。它虽然边角磨损,但却承载着小儿最原始的安全感。
今年暑假,我们再次收拾行李准备远行。出发前,他竟主动跑过来,小手叉腰,一本正经跟我说:“妈妈,这次不用带粉色睡衣了!我长大啦!”那语气里的笃定,俨然一个小男子汉的宣言。然而,想起搬家那夜小儿的辗转反侧,我笑着点头答应他,转身悄悄打开行李箱,把那件边缘磨出毛边的粉色睡衣,稳妥地塞进了衣物最底层。
抵达陌生城市的酒店,小儿在新奇中洗漱完毕爬上大床,起初还强撑着精神,后来眼皮渐渐沉重,他习惯性地跟我要粉色睡衣。我打趣他:“不是你交代妈妈不用带粉色睡衣的吗?现在怎么又要了呢?”小儿顿时意识到了,笑着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肯定要妈妈衫衫的。”我连忙从箱底掏出那团熟悉的睡衣,塞进他急切等待的小手里。他如释重负地笑了,然后立刻将它拥入怀中,小脸习惯性地埋进那早已稀薄的绒毛里。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第一夜的波澜并没有平息。万籁俱寂的凌晨四点,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将我惊醒。蒙眬中,只听见小儿含糊不清却充满惊惶地说:“妈妈衫衫,妈妈衫衫……”我立刻起身,打开床头灯。骤然亮起的灯光下,我赶紧在两张床铺上仔细搜寻。被角、枕下、床沿……每一寸都摸索过,却毫无踪迹。我越发急了,心想怎么就突然不见了呢!情急之下,才发现它正静静地卡在两张床的缝隙里。当粉色睡衣重新回到他怀中时,他紧紧抱住,小脸再次深深埋进那团旧布,呼吸也重新变得悠长而平稳。
望着此刻安然入睡的小脸,我不禁感慨: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或许某一天,这件小小的旧睡衣,它会以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人生某个盛大的仪式上,但不是作为依赖的凭证,而是作为一枚温暖的童年徽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