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梅兰
陆川回到县城那天,恰逢紫薇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他站在母校墙外那棵老紫薇树下,指尖反复摩挲手机上最后一条信息:“薇,明天下午3点,母校紫薇树下见,你一定要来。”
整整8个小时,从烈日当空到夜半钟声,陆川的手机始终静默,而林薇的手机始终关机。
往事像电影一样在陆川脑海中播放:因家贫和父母离异,他逐渐变得沉默寡言,习惯将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里。十八岁那年,在紫薇树旁那栋旧教学楼的天台上,他攥着皱巴巴的遗书,一只脚已踏上了风吹日晒的水泥围栏。突然,天台的铁门被推开了。
是林薇。那时的她是全校男生心中的白月光——文娱委员、班花,成绩永远在年级前十,还曾以一支傣族舞夺得省级舞蹈冠军,师生们都说她就像一只高贵耀眼的金孔雀。
此刻她身穿干净校服,怀里抱着语文书,被风吹起的发梢上有几片紫薇花瓣,校服的裙摆被晨风吹得鼓鼓的。她先是一怔,随即露出温柔的笑:“陆川?你也来这里看书吗?”
他慌乱地把手背到身后,遗书在指间皱成一团。她仿佛没有察觉任何异常,走近几步,目光清澈地看着他:“嗨,陆川,你不光语文成绩好,作文好,字还特别漂亮。”她的声音像清晨的风,“下周要期末考了,你的语文笔记能借我吗?”见他愣着不说话,她微笑着说:“想必大学校园里能收到你亲笔信的女孩,会很幸福。”就是她的出现,就是她的这句话,像天使的手,将一个灵魂从悬崖边拽回。
如今他创立的科技公司获得第二轮融资,行李箱里放着求婚钻戒。从大学至今已7年,他一直克制自己只是偶尔问候她,是因为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幸好林薇也是未婚。他告诉自己,这次一定要表白,如果林薇愿意,就把公司迁回老家。若不愿,就远赴重洋接受硅谷的offer,永不回头。如今,紫薇花瓣落满自己肩头,可林薇一直没来,从下午到晚上,他的鼻子酸了一回又一回,觉得自己又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的少年。
县医院隔离病房内,林薇在40℃的高烧中辗转反侧。作为本县首例基孔肯雅热患者的接诊医生,她因防护意外不幸感染。关节疼痛如被拆解,手机早已没电关机,被护士放在储物柜里。偶尔清醒,她总想起前些天陆川说要回来。她多想告诉他,那本笔记她珍藏至今,早就发现了末页上他画的肖像……
晚上11点多,陆川最后望了一眼老校门。他去了县医院,想去看看她,哪怕远远看一眼就走,深夜的医院特别安静,门卫告知她上班的那栋楼已隔离。站在冰冷的隔离门前,他缓缓蹲下身,双手和额头抵着门板,仿佛这样能离她近一些。可她的手机依旧关机,他默默起身,或许是缘分不到吧,有风把眼睛吹得生痛……
回酒店后,他让律师以“林薇”的名义设立了一项自闭症援助基金。这是他能想到的,对那段黑暗岁月最郑重的告别。
机场广播催促登机时,手机骤响,是她的视频请求。画面中的她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却努力微笑。
“紫薇花都开了吧?”她气息微弱,“对不起……刚刚才看到你的消息……”
他隔着屏幕轻触她的面容:“别说对不起。好好休息。”她却挣扎着举起那本让同事从办公抽屉里取来的泛黄的笔记本:“你看,你画的像我一直留着……”镜头推近,扉页上是十八岁的笔触:女孩在树下读书,紫薇花瓣落满裙摆。
“每次看到笔记……”她剧烈咳嗽,“我都会给你写信,就在笔记本后面,你回来看。”
陆川这才想起,大学四年自己也给她写过无数封信,却从未寄出。那些信至今锁在老家的抽屉里。
“等我回来。”他声音哽咽,“这次我要亲自念给你听。”
她摇摇头,眼泪滑过苍白的脸颊:“你要好好的……就像当年我告诉你的那样……”通话突然中断。陆川疯狂回拨,却再也无法接通。他猛地起身,撕碎了机票。医疗基金依然以她的名字设立,但他另成立了一项“薇川传染病防控基金”。
三个月后,林薇康复出院。医院门口,陆川举着那叠泛黄的信封,字迹清隽如初:“今天军训,月亮很像你眼睛。”“紫薇花又开了,比不过你笑的样子。”
阳光透过紫薇枝丫,在他们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紫薇花瓣飘落,像一场迟来的花雨。原来有些等待,不是为了离别,而是为了让爱以最恰当的方式,如期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