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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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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自有清凉夏

日期: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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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7: 读书       上一篇    下一篇

夏日炎炎,蝉鸣阵阵,阳光似火般倾泻,将大地烤得滚烫。众人皆寻觅阴凉之地,或持蒲扇轻摇,或遁入冷气充盈之室避暑。而我独觉,书页翻动间,自有一片清凉天地。

书斋窗半掩,热风偶入,却被书卷层层阻挡。书脊排列有序,宛若列队士兵,坚决抵御暑气侵袭。我每坐于案前,启卷阅读,便觉凉意自纸间悠然升起,直透心扉。此凉非空调之刺骨,亦非冰瓜之浅表,而是源自内心,自精神至肉体的深切舒爽。

幼时家境贫寒,夏日无空调电扇可依。烈日当空,我便手捧一本破旧《水浒传》,匿于老槐树浓荫之下。树影摇曳,书页泛黄,一百零八将的传奇故事在眼前铺陈。读至“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竟觉寒气袭人,暑热尽消。旁人不解我汗流浃背仍手不释卷,以为痴狂,殊不知我正神游于风雪交加的沧州古道,与林冲共历刺骨严寒。书中之寒,竟能消解现实暑热,此中玄妙,非亲历者难以言明。

年长之后,读书愈多,愈发察觉书中四季更迭。夏日捧读《红楼梦》,大观园中“赤日当空,树阴匝地,蝉声盈耳,人静无语”之景,与窗外现实何其相似。然转至“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一章,便恍若置身冰雪世界,手中茶杯亦似覆薄霜。文人常言“心静自然凉”,我则认为,唯有心游万仞,神驰八极,方能得真清凉。书中雪、书中风、书中月,皆可化作消暑之方。

曾有一年酷暑,我蜗居斗室,热浪滚滚,墙壁灼热。无聊之际,取出《陶渊明集》品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十字如清泉润心;“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又似微风拂面。不知不觉间,竟忘却身处蒸笼般的公寓,仿佛置身于东晋那片清凉天地。陶潜笔下的田园,不仅绿意盎然,且心灵澄宁。此般清凉,胜过空调制冷。

古籍中消暑之法甚多。《世说新语》载,王恭夏夜坐胡床,明月下吟诗,风雅至极;《东京梦华录》记宋代汴京夏日,茶坊内花架奇松,名人画片装点,四时奇茶异汤,闲适非常。古人无现代制冷之便,却能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中觅得清凉,此等智慧,今人或已遗忘。

西方著作中,亦有夏日清凉之境。梭罗《瓦尔登湖》中,湖畔夏晨,空气里弥漫着特别的清凉与甜美;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里,浸泡在椴花茶中的玛德琳蛋糕,唤起整个贡布雷的夏日记忆。东西方智者,不约而同在文字中构筑避暑胜地,供后世燥热之人心灵栖居。

夏日读书,宜择清凉之书。诗词为上,寥寥数语,便辟出一方净土。杨万里笔下“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夏日清新可喜;陆游所吟“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夏夜静中有动。散文次之,梁实秋《雅舍小品》,汪曾祺《食事》,皆有消暑之效。至于小说,则宜选情节舒缓者,热浪中读侦探凶杀,恐为火上浇油。

电子屏幕盛行,纸质书籍的消暑之功似被遗忘。殊不知,滑动屏幕带来的视觉刺激,与清凉背道而驰。而纸质书的触感——粗糙纸张、淡淡墨香、翻页沙沙声——本身就是一剂清凉良药。夏日午后,清茶好书,最佳避暑之选。

我家书架上有部《山海经》,插图精美。暑气难耐之时,我便翻阅《北山经》,看那些“终年积雪”“冬夏有雪”的山岳,想象其中清凉。又或捧读《水经注》,随郦道元游历名山大川,在文字间感受飞瀑流泉的凉意。地理书籍俨然成为我的消暑地图,指引精神避暑之旅。

夜读最为美妙。夏夜闷热难眠,不如起身开灯,读几页书。万籁俱寂之时,唯有书页翻动声与虫鸣相伴。读至东方破晓,不觉炎热,反有通宵达旦的清凉快意。

书中清凉,终是心境之折射。浮躁之人,即便身处图书馆,亦难感清凉;宁静之人,即便身处市井喧嚣,亦能自得其乐。然而书籍确是最佳媒介,引人由燥热走向宁静。每本书皆是一扇门,通往不同世界;夏日里,我们只需选择那些通往清凉世界的门扉。

如今全球变暖,夏日愈发酷热。人们发明种种消暑工具,却常忽略最古老亦最有效之法——读书。汗流浃背时,不妨翻开一本书,或许会发现,清凉正藏于字里行间。

合卷之时,暮色已沉。窗外暑气稍减,而心中凉意久久不散。这凉意源自千百年前文人墨客之笔端,穿越时空,今夜与我相遇矣。(吴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