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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4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梅州日报

作庐里的龙眼树

日期: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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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7: 梅花       上一篇    下一篇

□陈恺茜

老家梅县畲江江头村作庐院子里的龙眼树,已经有70余年树龄,仍然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如绿色的巨伞,为人们遮阴挡阳。太阳透过龙眼树叶的空隙,洒下细碎的光斑,光斑又洒在阿太佝偻的背影。她拄着拐杖,在龙眼树下痴痴地望着来路。阿太她在等谁!等她的丈夫?等她的儿孙?还是等“李伯伯”邹韬奋?“棠医生”陈汝棠?还是等送信的地下交通员……

阿太站在龙眼树下,抬头是高高的天空,远望是长长的来路。她一辈子清贫朴实,19岁就嫁入了陈家。在那个封建年代,是件好事,也是悲哀。爷爷讲给我的故事里,掺着对龙眼树的情结。自打他记事起,阿太就很少离开家,都是在连江村的田头地尾,在作庐的房前屋后,她夜以继日地,为这个大家庭默默操劳着,为这个革命堡垒户打掩护。

太公年轻时在地下党干革命,他走过的路开满希望之花,却又是荆棘满途。20世纪40年代,“李伯伯”邹韬奋、“棠医生”陈汝棠隐蔽在江头村作庐期间,阿太既承担家庭主妇的一日三餐,又在田间地头劳作,还在关注路上的陌生行人,履行太公向党组织的承诺:“陈家三代确保邹韬奋的安全。”21世纪初,阿太被梅县区人民政府确认为“五老”人员,实至名归。

常年奔波的太公很难顾家,寂寥的院落,空空的屋子,只有阿太带着我爷爷和叔公,在畲江山谷里,在小溪旁度过日出和日落。她熬了一辈子,在人烟稀疏的客家村落里,寂静地熬过一个个寒来暑往,秋收冬藏。好不容易熬到儿子们有了出息成了家,却还是不愿意离开那栋老旧的院落。那里有她熟悉的红砖砌成的火炉灶台,一张裂缝的小方桌,一间放满木柴和粮食的柴房……

院落中的龙眼树,斑驳的墙体,雨季黛瓦串连下的雨珠,天井里温润的青苔,木纹若现的老旧大门和光滑的铁门环,以及老屋里的东西,陪伴了阿太一辈子,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阿太一生的记忆都在这安放,她是作庐的守望者。

每次回家,拐过那棵龙眼树,我就知道,又能看到阿太笑眯眯坐在竹椅上的身影。那张竹椅也上了年岁了,因陈旧而呈现淡黄色。她总是用亲切的客家话对小辈们喊道:“阿妹啊!阿妹,这么早呀!这么早就上来看阿太呀!”她总是倚着门前粗糙的墙壁,或站在门槛上,望着眼前的那片水田和远处的竹林,这是几十年前掩护“李伯伯”养成的习惯。她总是在离别的时候紧握住我的手,颤颤巍巍地仰着头跟我说:“阿妹啊,要经常回来看阿太,别忘了我呀!”

几年前身体健壮时,她总是忙忙碌碌地种些花生南瓜;经常提着一只生锈而褪去原本青蓝的小铁桶,到溪边洗自己的衣服;像个孩子似的,向我们要些门口龙眼树上的龙眼和零食。

今年年前,阿太半夜起床喝水,因为没有穿鞋跌倒在地。爷爷和姑姑接到家里的电话,急忙下乡找来医生。但阿太年过百岁,经不起大手术的折腾,所以,一家人决定不做手术,让阿太在家里平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一个星期后,爷爷奶奶凌晨打电话给我们:“阿太走了!”

我被吓到了,我不相信几个月前还见过面的阿太因为摔了一次跤就离开了我们,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我有点后悔,后悔没有在最后一次相聚的时候紧紧地抱住阿太,后悔以前没有给她更多的龙眼和零食,后悔没能在她生前和她多合影留下更多纪念。

今年过年回到家,打开作庐大门,再没看见阿太挥手迎接,再没听到阿太一声亲切的“阿妹”,再没看到阿太佝偻的背影。我来到阿太住过的房间,思念的泪水沿着脸颊而下。这里是阿太离开的地方,是爷爷出生的地方,也是我们家族传承的地方。

作庐院落中的龙眼树,是阿太年轻时和爷爷亲手栽下的。又是一年春景,龙眼树吐出新芽,微风拂过,龙眼树叶沙沙作响。阿太慈祥的面容,刻在作庐那座砖房里,留在龙眼树下,留在我们心中。

(作者系梅县区畲江镇江头村作庐陈启昌曾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