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香满堂 李名辉/绘
●钟思婷
新圩荷花节的荷塘边,小女儿正举着刚摘的莲蓬咯咯笑。水珠顺着碧绿的荷叶滚落,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竟与二十多年前那个傍晚的光影重叠。我指尖抚过竹篮里饱满的莲子,泥土的腥气混着荷香漫上来,忽然就懂了为何想将这些带着乡野气息的物件打包,寄往佛山的堂姐家。
那年我刚上初中,第一次坐六个小时的大巴进广州。黄泥加水泥交夹的路在窗外扯成模糊的线,晕车的眩晕感还没褪去,就被堂姐递来的冰镇橘子水浇得清醒。暮色里的广州像座发光的蜂巢,霓虹灯把街边小店的招牌染得透亮。堂姐让我点菜时,菜谱上的字个个认识,连在一起却像外星文。我摇摇头,堂姐只能代劳了。整个世界仿佛都是陌生的,直到服务员端来那笼荷叶包裹的饭,我才找回了些微熟悉感——荷叶虽被蒸成暗黄色,脉络却依旧倔强地舒展着,像极了课本插画里的模样。
“开吃吧。”堂姐的声音刚落,我就迫不及待扯开棉线。荷叶的清香混着排骨的醇厚猛地钻进鼻腔,褐色的米饭裹着油光,排骨的肌理间还嵌着细碎的荷叶纤维。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荷叶,更别说用它来煮饭了。我们村的田地势较高,连积水的洼地都找不出半块,荷花只在课本里见过。那碗饭我吃得很急,米粒粘在嘴角也顾不上擦,直到最后一片荷叶上的油星都被舔干净,才发现堂姐一直笑着看我。
后来才知道,那间街边小店的荷叶是从城郊荷塘收来的,清晨现摘的荷叶裹着热饭,能锁住最鲜嫩的水汽。可对那时的我来说,那清香里藏着的是另一个世界的密码——原来荷叶不仅能观赏,还能这样温柔地包裹住烟火气。
岁月像荷叶包裹的饭香,在时光里慢慢沉淀。我和堂姐各自成家,她从广州迁去佛山,我守在老家的小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每年春节她带着孩子回来,我总会往她行李箱里塞满腌菜、土鸡蛋、泡圆……“这些在网上都能买到,”她笑着推让,却还是会仔细放好,“但就少了点家乡的气息。”
前年她忽然发来微信,说在朋友圈做起了兴宁特产代购。“你要多帮忙下你姐的生意,有什么好货记得推荐。”她发来的链接里,有我熟悉的客家娘酒,还有晒干的莲子。堂姐说她在深夜给客户打包,看着那些带着泥土气息的包裹发往各地,就像把家乡的阳光也寄了出去。有次视频,她指着身后堆成小山的快递盒笑:“听说现在家乡种了莲藕,你当年吃的荷叶饭,现在老家能做出更地道的了。”
此刻站在新圩的荷塘边,看游人举着相机追逐盛放的荷花,忽然明白有些味道从来不会消散。就像荷塘深处的莲藕,无论水面上的花叶开得多么热闹,深埋的根茎始终在泥土里悄悄蔓延。这两年堂姐的代购店里,始终有莲子的份额,那是她对家乡的牵挂;而我寄给她的包裹里,新鲜莲子旁特意放了几张刚摘的荷叶——或许她能用家乡的荷叶,蒸出更地道的乡愁。
风掠过荷塘,送来阵阵清香。这味道与记忆里广州街边小店的气息慢慢重合,像一条无形的线,一头拴着当年那个怯生生的少女,一头系着如今在荷塘边微笑的自己,中间缠绕着二十多年的光阴,和从未褪色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