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被贬海南,恐难生还,与家人已作死别,在儋州却不能忘曾在江西临江军驿舍壁上所读二诗,一直不知作者为谁,就背诵而书之。其事甚感人。清代袁枚嘤鸣求友事亦甚感人。袁枚《随园诗话》记,他往扬州路过宏济寺,见壁上有题诗二首,爱而录之。但那诗未署作者姓名,只书“苕生”二字。访求一年多后,才听说“苕生”乃江西才子蒋士铨。经人介绍,而得与蒋氏交好。又记过良乡时,旅店见题壁诗,也无姓名,而署“篁村”。他和诗一首,也题于壁上,有“好叠花笺抄稿去,天涯沿路访斯人”句,说抄录该诗而要寻访那位诗人。这一寻,寻得好苦。二十年后,他才在梁瑶峰家中见到“篁村”,即会稽诗人陶元藻。更记慕而欲识《河西杂诗》作者许某,竟然“遍访卅年,卒无知者”。这样的事,古时很多,皆甚感人。
类雅事,不独见之古代,今世当然也有,罗元贞与宋剑秋两先生之相识,便是如此。罗先生诗集《难老园诗词选》有《初寄宋剑秋先生》四首,序云:“两年前于晋祠树枝上见一诗,有‘风云遇合人文盛,表里山河地势雄’等句,韵调不凡,署‘山左宋剑秋’。予自后屡向各方探问,总无消息。不意六三年十一月十日在太原人民公园菊展会之题辞簿上发现诗二首,后有‘重机医院山左宋剑秋’,大喜,即寄四绝句。”四绝句为叠韵诗,有“枝上诗笺挂爽秋”“山右三年苦访秋”句。今之诗人已无题壁的习惯,宋先生挂诗笺于树枝上,倒也新奇。宋剑秋,山东桓台人,王渔洋同乡,当时为太原重型机械厂医院中医大夫。查《宋剑秋诗选》,知宋先生收到罗先生诗后即答以五律四首,云:“曾到晋祠去,题诗扫绿苔。同游皆匿笑,君意独怜才。”又有“情深知己感,三载费徘徊”句。此后两人诗笺往还,其乐可知。所以罗先生诗中有“花里连年占两秋”句,而与宋剑秋医师相约花里见面。1963年11月23日,两人于太原市人民公园菊展中相见,罗先生有《喜晤诗医宋剑秋先生》四首,有“一壶清茗解相思”“握手花丛喜不支”等句。宋先生诗有“谬荷赏音已数年,识荆却在菊花边”句。正所谓“友声偏喜两相求”。
此后罗先生有雪中访剑秋之作,又有诸诗人雨雪中见访共同谈诗之作,更有艰难中诗友互相帮助相互接济之作,大有古人风致,读来甚是感人。
罗先生与胡蘋秋先生之相识,似也如此,比与宋先生相识还要早一年。罗先生1963年所作《喜寄蘋秋剑秋》一首序云:“太原一年中唯秋最佳,予喜吟咏,然来并十载,吟侣尚少;不意去秋人民公园菊展中得读蘋秋诗因而订交,今秋又读剑秋题诗而订期于花里相见,快慰奚似!”与胡先生相识较为顺利,所幸未曾“山右三年苦访秋”。
如此相寻相识,又相互介绍,逐渐形成以罗元贞教授为首的甚为活跃的并门诗人群,为全国所少见,曾擅一时之胜。宋剑秋、胡蘋秋均为其中特出者。罗元贞、宋剑秋、胡蘋秋三先生均早已作古,思来殊令人惘惘。
以前,尤其是古代,因通信和交通条件限制,诗人相交,颇多困难。近几十年来,诗社诗刊越来越多,诗词活动也越来越频繁,都为诗人们提供了相识和交流的机会。如今寻访诗友,较以前容易多了,不须罗元贞先生那样三年探问,更不须袁枚那样数十年相寻。如笔者当年与梅州作协主席、诗人古求能先生之相识,便是因他同时又主持《当代诗词》而诗笺往还,古先生还寄赠梅州作家阎恩虎等人著作给我。随后我更有梅州之行,得识丁思深先生等诗人。爱其诗而寻访其人,不必再费许多时间和周折了,诚为当今诗人之幸。
正因如今的容易和便捷,袁枚访求诗人之不易和罗元贞先生寻访诗人之辛苦,思来就更是感人。(马斗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