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谷华
就是这双手,无声地接过了腿的活儿。
那天清晨,天有些灰,我坐上网约车去上班。司机师傅50多岁,面相厚道,说话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温和。车子开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他20年前遇到的一场祸事。
他讲得很平缓,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那是个深夜,他开车走在云贵交界一条偏僻的省道上。四周静得吓人,只有车灯刺破浓重的黑暗。忽然,路中间横着一块大石头,堵死了道。他毫无防备,刚下车去看,暗影里猛地窜出七八条人影,把他围住了。他心里一紧,拔腿就往山里跑,还是被追上堵住。冰凉的刀尖一下子扎进了他的脚,剧痛瞬间淹没了他——后来才知道,那伙人是亡命的劫匪。
腿,就这么废了,再也站不起来。可日子总得过下去。拐杖扔了,坐上了轮椅。为了糊口,他硬是学会了用“双手”去蹬三轮。那几年,他的轮椅就绑在车斗里跟着跑。后来,三轮换成了汽车,方向盘旁边加装了精巧的装置。“花了4000块改的,油门刹车都挪到手上了。”他指给我看。他的右腿,只是空悬着,再也使不上劲儿。我看着他那双手,熟练地操作着方向盘和那些手柄,动作流畅自然——就是这双手,无声地接过了腿的活儿,撑起了他全部的日子。
车里静了一会儿。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起伏:“再后来,又得了尿毒症,每周得去医院透析三次。”我一时语塞,只觉得心往下沉,目光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看向他。那张脸平静得像深潭的水,不见怨恨,不见悲伤,只有一种被岁月反复捶打后磨出来的韧劲儿。“每次跑完车再去透析,”他补充道,语气平常得像在说车刚充完电,“我现在,能养活自己。”他就这样开着车,早出晚归,一天又一天,在城市里奔命。
早上上车前,我还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嫌天气阴沉,嫌世事烦琐。此刻,那些念头悄无声息地散了,脸上微微发烫。
到了目的地,我推开车门,师傅笑着道别。看着他启动车子,缓缓滑进早高峰的车流里,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