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日泉
30多个留守妇女成了“竹编巧娘”，游客跟着学编迷你竹篮。
前不久，我去见了有十五六年未见的姑姑，她几年前已从村妇女主任的岗位上退了下来。
晨雾还未散尽，绿竹村的竹篾香已漫过青石板路。姑姑听说我今天会来，早早坐在屋门口，眼睛紧盯着路口，枯瘦的手指却仍然不停地穿梭在青黄相间的竹丝间。这是她编织花篮的第五十六七个年头了，也是村里少数像她这般年龄却还在做这门手艺的人。我见到她时口中不由大声喊着“姑姑”，双手伸出去扶她欲站起来的身子。
姑姑起身招呼我坐下后斟了杯早已泡好的茶。我问姑姑，十几二十年前不是听说村里人都不编花篮了，怎么您还在编呢？姑姑说，以前啊，村里家家户户都在编花篮，你姑丈以前编的“万字纹”花篮，当年外贸部门收去运到南洋可是能换不少钱的啊。她说的南洋，是几代绿竹村人心中的远方。明清至民国年间，这里的竹编花篮经梅江入韩江，再从汕头港远渡重洋，在新加坡、马来西亚的集市上，与丝绸、瓷器一同被视作来自东方的雅致物件。那些篮子上有“回字纹”“福字纹”“万字纹”，花篮织好后再刷上一层桐油，既藏着防潮防虫的实用巧思，又编织着客家人对生活的美好期望，是我们当地女子出嫁时必备嫁妆之一。
姑姑接着说：“这不，我这是在为你表妹编的样品呢！大前年你表妹大学毕业在外面干了一阵之后最终回来了，说是要跟我学织花篮的手艺。我对她说，你疯了吗？放着城里的工作不要，回来学编篮子？我气得把她的行李箱扔在堂屋。”姑姑对我说，那时的绿竹村，年轻人大多外出务工，竹林差点被荒废了，堂屋角落堆着的做竹篾的一筐工具，都挂上蜘蛛网了。“没想到，第二天你表妹就蹲在我身边，拿起了篾刀。”姑姑仍滔滔不绝地说道，“你表妹初学那阵子，手指被竹丝划得全是血口子，渗着血珠的指尖捏不住细软的篾条，编出的篮子歪歪扭扭，连我养的猫都不屑一顾。篾要经三蒸三晒，竹丝削得像姑娘的发丝般匀称。我对你表妹说，编花篮，编的是性子，急不得。”
“你表妹刚开始就像你姑丈那样，天蒙蒙亮就去竹林选竹，回来就破竹削篾、跟我学编花篮……前年春天，你表妹带着复原的‘万字纹’花篮去参加市里的文博会。展会第一天，一个马来西亚华侨后裔商人，指着篮子上的缠枝纹，突然红了眼眶：‘这和我祖母嫁妆里的篮子一模一样！’那天，他们签下了第一笔不小的订单。消息带回村里，最先来找你表妹的是亮伯。这个沉默了半辈子的老人，从床底拖出个铁皮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几十种篾刀——那是他父亲传下来的家伙。‘我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了。’他摩挲着刀刃，兴奋地对你表妹说。如今的绿竹村，又飘起了竹篾香。你表妹在祠堂办起了培训班，30多个留守妇女成了‘竹编巧娘’，还在原有传统的基础上创新编织出椭圆等形状的花篮。村口的竹林建起了观景台，游客可以跟着编织娘学编迷你竹篮，临走时带走贴着‘绿竹村制造’标签的伴手礼。”
绿竹村又飘满了多时未闻的竹篾香，沉寂了许久的村子又渐渐热闹了起来。年轻人从城里回到了村里，走进了村办竹编工艺厂，重新编织美好的生活和明天。
当天，姑姑邀我去村里编织工艺厂逛逛。我说，不了，下次再来吧。我告别姑姑，路过一片竹林时，突然，一辆满载大纸箱上印有“绿竹村竹编工艺厂出品”字样的货柜车从我身边风驰电掣地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