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胜文
看看时至农历六月了,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迎着徐徐吹来的南风,望着翠绿金黄相间的田野,小时候六月农忙的情景又一一浮现在脑海中。
每年农历六月一到,我的家乡便进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当地俗语说“六月,六样活”,这里的“六”并非确切数字,而是极言农活之繁多。六月的天,骄阳似火,烈日仿佛要把大地烤化。此时,田间的活儿如潮水般涌来。割禾、晒谷、收禾秆、挖蕃薯、勾蕃薯垄、插蕃薯秧、犁田耙地准备秋冬种、削甘蔗草、上蔗土垄、拔地豆,插完蕃薯后还得顶着烈日拔蕃薯草……桩桩件件,无一不考验着乡亲们的体力与耐力。
记忆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当属又忙又累又紧张的“割禾”。六月初十刚过,田野里的稻谷就渐渐熟透了。金黄的稻穗沉甸甸的,压得禾秆弯下了腰。在炽热的阳光下,整片稻田金光闪闪,微风拂过,稻浪翻涌,“沙沙”的声响仿佛是大地奏响的丰收乐章,让人看了满心欢喜。可真到收割的时候,才知其中艰辛。正值夏季,雷雨频繁,水圳鱼塘满满当当,稻田里也是积水盈盈。我们双脚深陷泥泞,弯腰挥镰,一起一伏。有时戴着草帽遮阳,有时干脆顶着烈日,在闷热的稻田里挥汗如雨。父母和兄长姐姐们则忙着踏着打禾机“打禾”,将稻谷粒脱下来。那时的我,年纪小又怕吃苦,干活时总爱和小哥哥推诿,还时不时抬起双脚,紧张兮兮地查看有没有蚂蟥吸附在脚板上,没少因此挨父母亲的批评。
六月的天,就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常常这边正热火朝天地割着稻子,忽然狂风骤起,远处“大罗角”“石湖岭”山间乌云密布,眼看大雨就要倾盆而下。我们不得不赶紧分出人手,急匆匆跑回家收谷子。可时间哪够,刚晒了一天的谷子,转眼就被淋得透湿。有时候,好不容易用箩筐装好谷子,乌云却又被大风吹散,太阳重新露脸,让人又气又无奈。要是碰上台风,稻田里的稻秆大片倒伏,泡在水里久了还会发芽。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烈日当空,全家都得倾巢而出,争分夺秒抢割稻谷。看着长出绿芽的谷子,父母常常站在田埂上,满脸愁容,喃喃叹息:“唉,这鬼天气……”
割稻谷的同时,还要把脱下来的谷粒用箩筐挑回村里的晒谷坪,或是家里新打的水泥“晒坪”晾晒。抽空还得去田野把晒干的禾秆收扎好挑回家。这边稻谷还没收完,那边刚挖完蕃薯的地就得灌水浸泡,准备耙地插冬稻;刚割完稻的田,也要立刻犁田耙地、拱蕃薯垄,再剪来蕃薯秧苗种下。
要说最累最苦的农活,非“削蔗土”“上蔗土”莫属。六月的甘蔗,从正月种下的秧苗已蹿到两米多高。刚种时土垄宽平,如今甘蔗长高,就得去地里“拱蔗垄”。钻进密不透风的甘蔗林,用锄头削倒杂草,覆盖在甘蔗头边,再一锄一锄挖来泥土,仔细覆盖到甘蔗头周围,还得保证土垄行距、高低一致。炎炎夏日,在闷热的甘蔗地里,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体力也迅速透支。对我来说,“上蔗土”倒是充满乐趣,不用干活的我,常在甘蔗地里穿梭捉迷藏,可也没少因为踩断甘蔗,被母亲大声责骂。后来读中学,每当我偷懒不想学习,母亲总会严厉告诫:“不认真读书,就来帮我干农活、上蔗土!”
六月的农活数也数不清,干起来累得腰酸背痛,可六月却又是最美最美的。六月的天,蓝得像晶莹剔透的蓝宝石;炽热的阳光洒在身上,带着麻麻的温热;轻柔的南风拂过脸颊,酥软又惬意。六月是金色的海洋,金黄的稻谷随风摇曳;是嫩绿的希望,初长成的甘蔗生机勃勃;刚出土的花生,散发着阵阵香甜;池塘里泡澡的老牛,悠然自得;村头的黄皮果树果实累累,摘下几粒,酸酸甜甜的滋味在舌尖散开。六月,处处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看着父母脸上藏不住的笑容,望着晒谷场上堆积如山的新谷,瞧着乡亲们挑着新米,围着石磨准备磨米“炊水粄”,心里满是幸福与满足。
今天,再次走在乡间小路上,望着长势喜人的香芋,日渐茂盛的蕃薯地,满地的南瓜、黄瓜、豆角,呼吸着带着香甜乡土味的微风,喜悦与回忆交织,涌上心头。那些在六月农忙里挥洒的汗水、收获的欢笑,早已深深烙印在心底,成为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