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育
当人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时,所有的“如果当初”都成了最奢侈的妄想。
声打破了监区的宁静,监舍里开始传出不安的骚动,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突然,阿军撕心裂肺的哀号从远处传来,让刚刚涌起的骚动瞬间平息,整个监区陷入一片死寂。阿军的声音清晰且刺耳,那凄厉的哭喊中夹杂着对生命的最后眷恋,对死亡的原始恐惧。连平日里最难管束的在押人员,此刻都躲在角落里屏住了呼吸,仿佛被震慑住了灵魂。
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阿军拖着沉重的镣铐被带出来,脚镣与地面摩擦发出的金属声,久久回荡在监区的走廊上。他每挪动一步都显得格外艰难而漫长,监区几十米长的走廊,足足走了十多分钟。走廊的尽头,阿军缓缓停下了脚步,突然,他仰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我这条命是为你丢的,你要是敢亏待我的家人,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歇斯底里的喊声仿佛要将黎明前的黑暗撕破。说完,他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绝望的眼神空洞地望向深邃的夜空,决堤的泪水在最后时刻倾泻而出。
黎明初现,最后一缕薄雾在晨光中悄然消散。闪烁的警灯在朦胧的天色中渐行渐远,刺耳的警笛声也随着距离的拉长而渐渐消融在晨风里。整个看守所重新归于沉寂,远处传来早班公交车的鸣笛声,新的一天开始了。只是,这世上,永远少了那个叫阿军的年轻人。
多年前,我曾在看守所工作过一段时间。那座灰白色高墙内特殊的岁月里,令我永远无法忘记的,是那个被镣铐锁住的年轻灵魂,他的人生永远定格在23岁,那双盛满绝望的眼睛和苍白面颊上滚落的泪水,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昨日般清晰。
看守所除了羁押刑事拘留、逮捕后等待审判的嫌疑人,以及已判决但刑期较短的罪犯以外,被判处死刑的罪犯在执行前通常是羁押在看守所。按照法律规定,死刑判决需要最高人民法院核准,在复核期间,罪犯被羁押在看守所,而复核时间可能数月甚至数年。在我负责管理的监区里面,就有一位这样的在押人员。
他叫阿军,二十出头的年纪,眉清目秀。监仓昏暗的灯光下,他略显苍白的脸庞依然透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若不是那身橙色囚服和身上冰冷的镣铐,谁都不会将他和死刑犯联系在一起。最让人唏嘘的是,这个本该在大学校园里挥洒青春的大男孩,如今要在铁窗后面临生死未卜的等待。
他的堕落始于初中的时候,结识了社会上的不良青年后,经常打架斗殴,渐渐远离了课本,后来干脆早早辍学。凭借着一股蛮勇和所谓的“义气”,阿军很快在社会上闯出“名堂”。他那不计后果的冲动,被同伴们奉为“血性”;他好勇斗狠的作风,让他赢得了“大哥”的虚名。
可悲的是,正是这种扭曲的价值观,将他一步步推向深渊。一场本意是替“兄弟”出头“教训”对方的冲突,最终演变成了不可挽回的悲剧。
死刑复核期的等待,是一场残酷的心灵凌迟。这些在押人员的心理状态是极端复杂和高度波动的,焦虑、恐惧、希望、绝望、自责、牵挂、遗憾、释然……阿军刚入所的时候,两鬓新长的白发,透露出他内心巨大的心理压力,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的青春。随着时间的推移,情绪渐渐趋于平静。经过了几个月的煎熬,他已经接受了现实,更多表现出对家人的牵挂,恰恰印证了那句古语:“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当人生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时,所有的“如果当初”都成了最奢侈的妄想。生命没有返回键,等到追悔莫及之时,才懂得珍惜当下已经毫无意义。
那是秋天的一个早晨,天还未亮,空气中飘浮着薄薄的雾霾。法院的警车早早抵达看守所,那天是阿军行刑的日子。法警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