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莉
“嘭……嘭……”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伴随着从丘成桐国际会议中心冲天而出的烟花声,时间不厌其烦从屋檐的东边流转到西角,忽然而已,2025年便翩然而至。早晨猪肉摊上已挂满肉质肥美的腊肠,诱得行人两眼放光,垂涎三尺;前两天买的福字挂件、新年头饰已到了驿站;小儿嘴里唱念舞着“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每个人脸上洋溢着对年节期盼的笑容。是啊,龙年将尽,蛇年将至,国人皆可卸下一年来的忙忙碌碌,好好地感受儿孙绕膝下、父母拥入怀的温暖。
当阖家团圆的时刻临近,想起远方的父母,内心的愧疚越来越浓。
刚参加工作时,这种情绪偶尔会在某一时刻从内心升腾,不过总是会被我立刻淡化,然后想着明天打个电话回去吧。电话一打完,心内便可以获得一段时间的平静。当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后,特别是为人母后,看着眼前的小淘气时,便不由自主地想到或许在我幼时,我的父母也曾这样看顾着我。触景生情,便即刻打起视频电话。父亲不善言谈,时常听到小孩奶声奶气叫喊“外公”,露个笑脸打个招呼就把手机给母亲,我和母亲每次至少聊上半小时,隔着屏幕嘘寒问暖,两人在你言我语中感知几百公里外的人和事。待到小孩再隔着屏幕喊一声“外公,拜拜”时,屏幕的左边或右边总挪出父亲的身影,满脸笑意地回应着稚儿的喧闹。原来父亲从未离开。
只是视频结束后,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无法像以前一样可以获得片刻的安宁,反而是一层层地在叠加我对他们的愧疚感。这种感觉在每一个平淡且繁忙的日子里轻啮着我的心,会在每一个团圆节前向我袭来,撕扯着我,尤其是在年关将近,爆竹声响时。
每年腊月初,母亲便问我,什么时候放假,什么时候回来,家里有自己做的腊肠,是寄过去给你还是等你回来时拿。我说等我回来吧,母亲像是得了一个承诺,应了句“好”,我从“好”字里感受到了她满腔的欢喜和满怀的希望。
母亲嘴里的腊肠应该是个代名词,家里在准备自制五香味瓜子、脆甜萝卜干、沙琪玛、冻米糖以及刻有“福、禄、囍、寿”等字样的印粑时,都会多备一份。前几年回去,还未到年尾,父亲故作轻松看似无意地问我:“什么时候走?”如此问好几遍,似乎在确认什么,有时我回答后等待着他再问点别的,可是父亲问完便走开了。那时的我,已经能朦胧地感受到那句话背后的意蕴,只是我不敢捅破,正如父亲转身留给我那瘦削的背影,厚重又脆弱。母亲也不擅长直白地表达,她像寻常母亲一样,把关爱化成一句句念叨,她念一句我应一句,也算是其乐融融。记得年节的一个下午,我和母亲靠坐在沙发看电视,我依偎着母亲,我的脚靠着母亲的脚在烤火,母亲眼盯着电视,似父亲一样不经意地问我一句:“有机会回来吗?”那一刻,我却不敢应了。我不敢随意对他人、对未来许下承诺,如若许下,我无法兑现,那么那个承诺就如同一个影子,无论是太阳高照还是满月高悬,都会默默地跟在我的身后,寻求我实现,虽无声无息、无影无形,我心却如有鱼梗。那无声的一刹那,我心中的那份无奈、不忍也只能潜入我的心底,随着日子的绵长愈加深重。
岁暮归乡,天气往往湿冷刺骨,不过到家后,床上必定铺着暖融融的被子。“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因工作原因,每次回去只能待不到一星期,父亲、母亲恨不得把半年攒的关爱全部浓缩在这几天里,倾倒在我们身上,尤其对我的女儿极尽宠爱。我们每天可睡至暖阳照暖被,待梳洗完毕后就可直接一碗热面入口下肚,每个人的碗底又必定卧着两个土鸡蛋。有时我们贪恋被子的温度,待到日上三竿也不愿意起,母亲隔着房门温声软语说道:“太阳都晒屁股了,先起来吃,等下吃完了再去睡。”有了自己的孩子后还能被纵容成孩子,实乃人生幸事。屋外冷风怒号,无情地敲打着冰冷的窗棂,而我内心如有雪山的金光相照,柔软、细腻且明媚。
返程时,父母把年前为我们准备的年货塞进行李箱,以往会以太重不好携带为借口放回几样,如今我不忍拒绝,也不想拒绝,这是父母之爱的具象表达。年岁渐增,柔软积攒得越来越多,也将变得厚重如深海,广袤如天地,而我却如大地间那不起眼的一棵小苗、一弯细流,不能回馈一二,原来父母与儿女之间,本身就是一场亏欠。
春节又至,窗外烟花一朵接着一朵盛开,小儿赏着窗外的花,不断的笑声似林间的鸟鸣,点缀着包容世间万物的夜。待到明日晨曦时刻,那一棵小苗的枝丫也快冒出属于春日的嫩芽,来点缀广袤无垠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