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凤飞
一
20世纪80年代始，我的祖屋种德堂（大埔百侯镇侯南村）大门边的春联：“种德常泰；福地永春”，远远就能让人震撼——新华书店卖的大张红纸，一张写一个字，须书法高手才能拿捏到位，也只有如此浑厚端庄大气的字体，才配得上祖屋的规模和身世。春联是我祖父所撰，寄托着种德堂人的美好愿望，这愿望几十年来从未改变，年年都以“新桃换旧符”的精神契约昭告天地。岁月匆匆，老屋沉沉，人烟不复，唯记忆不断让人温习根的情分。
说到春联，村里通议大夫第每年写春联的盛况便如在眼前，书写高手爵叔，须用足一天工夫。上厅搭台，备文房四宝，学童牵纸，只见爵叔手抓一支大笔，凝神静气，须臾，笔锋倏然入纸，稳稳游走，或按或提，时急时缓，落笔收笔各有姿态。爵叔的字向来稳重端庄，村里人都喜欢。待一联写成，黑与红孕育出的喜庆之气便冉冉生长，写到满门坪都是时，春便在心头开了花。这气场，这景致，不知令多少人驻足，我便是其中一个。
通议大夫第是清朝通议公杨缵绪告老还乡时朝廷念其清正为其构建，他曾官拜陕西按察使，状元庄有恭是他学生。其父之徐公，亦是进士，致力教育，家中有一腹三翰林、三代八进士、同堂七魁、七代二十三举人等硕硕成果，带旺了整个百侯村的学风，这不论在古或在今，都是令人无限崇敬和向往的事。
不要说这些好事我都沾不上边，过年时村子里百多座官厅式古民居门面上，飘着墨香的新桃符，带着古文人的情怀，足以成为当地春节的文字盛宴，周边不知多少人对此膜拜不已。家乡也凭着“全国山乡第一”的清代科举成绩，成为四星级旅游热点。
二
趁着兴致，今取通议大夫第四副春联略叙一番。
大门联：天朝书宦迹；家庙荐蘋香。
上联意思是朝廷记下了通议公做官的经历，这经历当然指刚直清正。下联主要写祭祀，通议公归仙后，上厅神龛供奉其神位，此屋也成为其家庙。旧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建家庙的，高级官员或贵族才有资格享有家庙。蘋，又称四叶菜、田字草，可食，出自《诗经·召南·采蘋》。《采蘋》主要描写置办祭祀祖先等活动，后有“蘋蘩蕰藻之菜，可荐于鬼神”，因此，蘋和香这里泛指祭品。
上厅联：奕奕簪缨，共庆三鳣衍派；巍巍轮奂，缅怀七叶传芳。
奕奕，这里指众多；簪缨，指官宦显贵；三鳣出自杨姓远祖东汉震公典故，震公被称为“关西夫子”，专心治学，教授弟子。有次讲学，鹳雀叼着三条鳣鱼飞至讲堂前，视为祥瑞之兆，预示震公将要位及三公，而后果然。震公为官清正廉洁，留下四知典故，后人引以为傲，自称关西衍派，或清白旧家等；巍巍轮奂，形容屋宇高大众多；七叶传芳，话说通议婆活到一百岁，“上事祖姑，下逮元孙”，与杨家上下七代人共同生活过，乾隆年间御赐金字匾“七叶衍祥”，流传美名。
堂联：物向春新，眼前风日传佳趣；学从岁改，腕下乾坤异旧时。
上联写春来景物唯美，生机盎然，眼里所见风光都有美妙的意趣。下联转入学业，期冀进步，今年应比去年好。腕下乾坤，借指笔墨之事，比笔底乾坤更含蓄。此联写出了耕读人家的美好愿望，可看作励志之联。
柱联：元日舒长，运乾坤于不老；春风浩荡，宣宇宙之太和。
此联哲理性强，一运（运转）一宣（传达），配合巧妙，读之意味深长。上联乾坤不老，指天地或阴阳的永恒性，也指天下或江山永恒。下联宇宙太和，宇宙可指国家、天下，又可指一屋之家，太和指万物最高层次的和谐。此联在有象和无象间，深奥而妙。
古云“尝一勺而知鼎镬”，此为家乡百侯古屋春联百之一，古屋春联之味亦可知矣。倘若比之如今楼道人家春联，则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