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德元
人家为革命开好车,我为革命愿开破车。我爱车,车也爱我。世上总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
退伍
1976年3月3日,空军工程兵十团宣布了退伍兵名单,超期服役的我被批准复员——就要告别战友离开当兵数年的部队了。当摘下帽徽和领章的瞬间,心中百味杂陈,其中有太多的不舍,为从军人再次成为老百姓而洒下热泪。
带着许多的眷恋和惆怅,扛着洗得发白的军被,怀揣120元钱的复员费,我与战友曾繁体同行,于3月14日下午在遵义李家湾车站坐上回广州的硬座火车,踏上归途。有同乡战友5人特地请假前来,把我俩送上火车,依依惜别。
到达省城广州后,为了省钱,没敢去住旅店,我们俩就在火车站广场打开被褥,于嘈杂声和蚊子声中过了一晚。第二天我俩再坐长途汽车回兴宁,在新丰街有招待所免费提供住宿,在民政局办完报到手续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乡。
从此回归自然,又是老百姓了,在生产队的土地上辛勤劳作,脸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同的是怀揣希冀,祈求好运来临。
招工
幸运之神终于在这年六月(农历)的一天降临了,十七日是个墟日。下午,我正在大路口挑水淋生产队的烟苗,有人在路上叫我,走过去才听明白,公社民政的人几天前让他带口信,要我明天到梅隆铁路医院去体检,见到我才想起来,差点忘记了。这差点、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前程!听到消息后心花怒放,去梅隆工作,是我梦寐以求的事,这里可是梅县地区屈指可数的省属国营企业,同学金渊、昆华、繁洪都在那里上班。于是乐得晚上睡不着,第二天天一亮坐早班车去了合水。不怕对读者诸君说实话,彼时的我早已囊空如洗,来回的车票都是让老婆找人借的。
梅隆铁路管理局就设在这里,铁路医院的体检,说白了就是一个程序,刚从部队回来身体都棒棒的。在工电段的金渊和昆华招待我吃了个午饭,大家都很高兴——因为我们从同学又快要变为工友啦!
这年的七月五日,怀揣着报到通知,我背起简单的行囊来到铁路局报到,被安排在汽车队开车。从此合水成了我的第二故乡,直到1994年秋离开这里,一待就是18个年头,我把人生中最宝贵的黄金岁月留在这里。
当年的梅隆铁路,可是个红红火火的省属企业,与大型煤矿四望嶂齐名,隶属于广东省地方铁路处,属下有机务段、车务段、工电段、机修厂、汽车队、医院等等。有多少员工呢?可能成千上万吧。我所在的汽车队所拥有的汽车,比专业运输队902车队还多,更别说县车队了。那时的大铁路被誉为是国民经济的大动脉,我们地方小铁路该算作小动脉或毛细血管,想来这里工作的人趋之若鹜。我被招工时兴宁县共有十个指标,全部是复退军人,县委书记的长子、组织部长的侄儿、宣传部长的弟弟、某局长的亲戚、铁路员工的亲属共占了八名。十分庆幸我能跻身其中,于是认定是大姐夫的功劳。后来据劳资科的两位干部告诉我真相:只有我和一位姓王的养路工没有家庭背景!是他们两位干部在为平民百姓打抱不平的坚持中,才留下了我俩的一席之地。由衷地谢谢他们!
第一次领工资了,40块钱。能领到40块钱,心里热乎乎的。我终于跳出了农门,端上了铁饭碗,心里甭提多高兴,领三个月工资能抵得上当兵六年多的复员费——实在是不少哇。
出车
那一年的七月二十九日,我正式出车了。记得我第一天上班,是开328号“解放牌”到平远泗水去拉木头。这部车是车队自己组装的,也是全车队车况最差的一辆。我是新来乍到,不敢挑三拣四,何况好车能轮得上你吗?于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上路了。直到卸完木头倒车入库后,悬着的心才放下,晚上睡了个好觉。第二天听到了老师傅黄司机的评价,他在调度室讲我开得不错,跟我同住一间房的刘师傅告诉了我,黄司机驾驶大日野车就跟在我车后面。但我没能高兴起来,未来的路还太远太长……
我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可又担心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当兵时虽然身在汽车连,可我开的是平路机,对汽车接触较少。来车队报到后心中没底,惴惴不安,因为从此我得独自驾车闯荡世界,养家糊口,前路漫漫,不能有半点闪失。那时的开车司机是个高危职业,操作得好可造福社会,出了事故则是害己害人——因为“铁老虎会吃人”也能吃掉自己。
从开车上路的那一刻始,我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疏忽和懈怠,怕在前行的路上葬送了自己,决不能让家因我而垮掉!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一名职业司机,与汽车结缘,终日与汽车为伴,进山拉木头,入城运材料,矿山倒机煤,油库载重油。火车多为蒸汽机车,燃烧的煤和助燃的油(机车设计燃煤是
烟煤,可这里的都是无烟煤,为增加燃速和热卡,行车时需增加原油)、铁路垫轨用的枕木,需要什么调度就派车去拉什么。平远县是松木的主要供给地,松木是枕木的原材料,算不清拉回来多少。听说上举公社新修公路时,大老粗的武装部长说过一句很有水平的话:“修条公路好是好,不用几年山光了。”——这话确有远见。泗水、湍溪、上举、仁居、差干的山山岭岭,都留下我们的“轮迹”。广州钢铁厂、广州重型机械厂、广州瘦狗岭地铁仓库、韶关钢铁厂、韶关冶炼厂、佛山油库、汕头地都油库是我们常去的地方。梅县车子排的石壁塘煤矿、谢田煤矿都倒运过许多机车用煤。
我对自己的要求是:安全完成运输任务,无过就是功。在这里,对安排的任务我从不挑肥拣瘦,我当过兵懂得服从上级命令:车队调度的话就是命令,不但要执行,还要执行好!人家为革命开好车,我为革命愿开破车。我爱车,车也爱我;世上总有公道,付出总有回报。在1978年铁路局年终总结大会上,我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得到了千分之二(1000人中奖励2人)的工资奖励。
寒来暑往,日复一日。从此我驾车在公路上一公里一公里地奔跑,究竟能绕地球几圈?一车一车地运送货物,究竟又能堆成几座高山?如今退休快15年了,我没计算过,这世上也没人计算过。那车轮碾过的一迹又一迹,也再无须计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