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喜平/文 汪敬淼/图
很多人怕猫。
觉得猫虎相，看起来恐怖，比狗比狼还恐怖。猫惊觉，身手迅捷，却叫声凄凉。特别是深夜，流浪猫接连的叫声，总让人觉得像婴儿不绝的哭声，凄凉中还带着悲，听来不寒而栗。夜晚看猫就更毛骨悚然了，什么都不见，就两个绿点，在漆黑深处悬着，越看越像盯着你。
打小我就跟着奶奶。那时跟奶奶住在老房子，奶奶养了一只猫。小小的，毛淡黄色，毛茸茸的，摸起来极舒服。猫又乖，还黏人。不论是跟奶奶还是我，都黏，总喜欢贴人脚边转。那只猫抓老鼠也很厉害，还吃老鼠。每次抓到了老鼠，那只猫都让我高兴坏了，屁颠屁颠地跑去告诉奶奶，好像是我自己抓的一样。小时候根本不觉得猫脏，到了晚上猫钻进被窝，窝在我的腋下一起睡觉也不赶，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后来竟还想抱着猫一起睡。
奶奶养的那只猫没有名字。奶奶好像也没有意识给它取个名字，我也没有。奶奶就用猫叫声来叫它引它，慢慢我也跟着学猫叫，用“喵喵”声来叫它。我仍记得那只猫刚来的时候小小瘦瘦，却特别凶，一副咬牙切齿的恶相。于是，奶奶用绳子套住猫脖子，绳的另一头套上四方桌脚的某只。一天，两天，三天……不断地给猫喂食，不断地引它。慢慢地，猫也就跟我们熟络了。
熟络了的猫会时刻跟着你，它就在你脚边，时不时用头蹭蹭你的脚。小时候我吃饭端着碗到处跑，一边走饭粒一路掉。但猫基本不吃我掉出来的饭粒，猫好食，干巴巴的饭粒它不吃，一定得加菜汁，最好是有鱼或其他肉菜的菜汁。但奶奶绝对不让猫偷吃桌上的油煎鱼块，那些油煎鱼块，是奶奶特意留给我们吃的。但即便如此，那只猫依然肥圆肥圆。
后来猫不见了。在某一个傍晚之后，它就再也没回来。奶奶没有去找，奶奶说，它会回来的。我也相信。但后来那只猫再也没有回来。
再后来，爷爷过世后，堂弟堂妹不再跟着奶奶生活，我也长大了离开家去了远地求学。年老无法种地的奶奶便一个人住在小叔的新房子里，一个人住一栋平房，奶奶又养了只猫。猫与小时候那只同样花色，奶奶也没有给它取个名字，依然用“喵喵”猫叫声来引它。猫跟我们都不亲，除了奶奶，猫仍被奶奶养得肥圆肥圆。奶奶年纪大了，似乎好多事情都容易忘记，又似乎是故意。有好几回，奶奶饭桌上的油煎鱼块没有上盖，猫爬上了桌吃鱼块，奶奶却也不赶。以前的人家养猫大多为抓老鼠，时过境迁，猫似乎不抓老鼠了，但奶奶依然养着它。后来那只猫生了五六只猫崽，奶奶也没有送人，奶奶养着它们，像带着一群小孩子。
父亲的脾气暴躁，对我们是，对猫更是。父亲说，人都不够吃，还养猫！后来奶奶因为大病去了城里住院，那些猫天天在小叔院子的大门口叫嚷，父亲不理，任它们成了流浪猫。父亲说，那么多猫，看到就心烦，哪天就一只一只全剐了吃。奶奶只笑。出院后，奶奶无法做饭更无法照顾那些猫了，没奈何任由父亲去抓猫。那些猫太警觉，几个回合下来，父亲无一得手。很快，那些猫就一窝蜂四处逃窜，再也没有回来。
后来，奶奶常常坐在门口，望着门外，视线久久不曾挪动。有时候我就想，那些猫有回来过吗？或偶尔回来过吗？那些猫后来又怎么样了呢？坐在门口的奶奶会想要它们回来吗，还是奶奶一直都在等它们？我都一无所知。
六月，奶奶走了。奶奶一走，一个时代戛然而止。然后我突然想起来，奶奶生前，我一直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像那些猫一样，我竟从没意识到它们叫什么。
那些没有名字的猫，就这样再也没有了后来。奶奶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