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永辉
我的恩师劳承万先生是中国当代杰出的美学理论家、著名学者,出生于茂名化州江湖。日前,岭南师范学院和浙江大学当代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中心等单位共同举办了“新美学与文化形态学术研讨会”,追思劳承万先生的学术贡献和教育事业。我作为先生的研究生参加了会议,在会上讲述了跟随恩师学习的整个过程。会后,又回忆起一些细节,特做一些补记。
入读大学前后我就认识了先生,先生是我的同乡,又与我父亲有过工作交集。大概在大一第一学期,我去先生家请教学问,先生送我一本十四院校合编的《文学理论基础》,这本书是先生的好友、上海文艺出版社编辑高国平先生送给他的。我看到先生在书上面用红铅笔画着各种阅读符号,例如用方框框出重要人名和其他名词,用圆圈圈出句中关键词,用单划线和双划线划出重点句,用小圆圈在线下突出更重点的部分。从此我就开始模仿先生的读书法,在自己的书上用不同符号画上圈圈点点。先生喜欢在扉页右下角写上自己所购(或别人所赠)图书的时间地点,我也这样模仿。书的衬页与扉页之间夹着先生手写的一张课程表,我一直珍藏着。
我看先生的著作是特别认真的,读大学和准备考研期间,把先生的专著和主编的教材看了一遍又一遍,仔细揣摩先生的观点和思路。先生的思维架构和逻辑演绎能力相当强大,经常在书中以公式(图表)演示的方式表达推理过程,提纲挈领,显义清晰,一目了然。我写论文做答题也如此模仿。研究生入学报到的时候,先生带我们到了广西师范大学,中文系领导会见了先生,对先生说看到我的卷子,那些简洁明朗的图示推理过程,一看就知道我是先生的学生。先生笑了,我也很自豪。可见当时学者们对先生著作的熟悉、先生的学术影响力之大。
研究生毕业前,先生带我们到北京游学,拜访学术名家。这也有引导我们寻找合适博士导师的意思。先生带我们拜访了人民大学中文系主任陈老师。陈老师夫妻朴雅超俗的气质和他们干净雅洁的家,给了我很深印象。陈老师对我们非常亲切和蔼,我对陈老师也感觉心性很相契。先生的意思是想我考人民大学的,我对考上陈老师的博士生也很有信心。当时有没有把读博与将来解决家属工作问题联系起来的“功利性”想法,我没有印象,后来找工作过程看到的现象证明,“学术圈”(大学社会)很现实,如果当时能读博,对解决家属工作问题是有利的。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以前把学问看得很高,学术意识是纯粹的,读博求“真理”的愿望是虔诚的。只是另一位同学也坚持要考陈老师的,我就只好退出了。我对佛学有着发自内心的兴趣,自己联系了北京大学哲学系的一位导师,导师对我非常热情,在办公室接见了我,说这是他第一次招博士生,希望我能考上。考试结果出来,我的英语低了些,不到公费线。我打电话给导师,导师声音低沉地对我说:可以考虑一下在职方式。这意味着要给学校交一笔学费,三年大概要两万多或三万。我那时候的心境,因为经济状况也好,自命清高也好,凡是交钱的事情我是不干的。我跟导师道了谢,告别导师回来了。后来应该把事情跟先生说过的,先生怎么回应,具体我忘了,模糊记得先生沉默、惋惜的表情。2004年我考上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系博士生,牟钟鉴先生电话里高兴地跟我说:“你都考了第一名,面试时你还说你不懂。”然后跟我说我硕士阶段跟随劳老师研究美学,博士阶段也可以安排到李泽厚先生大弟子赵士林先生门下继续研究(宗教)美学,然后再跟李泽厚先生接触。虽然我最终因各种原因没有赴读,但至今都很感佩老师们的眼光和苦心。有一次先生生气地跟我的同学汪涛发“牢骚”:“潘永辉也没跟我说,因为两三万块钱,放弃前途,实在是因小失大。”先生是针对我没能去北京大学还是中央民族大学说的,我不确定。我听说后一方面感激先生挂怀,一方面也泛起一些情绪。多年跟随先生,我对先生的感情是很不一般的,毕业前我甚至因为考北大的事情在心里伤感过:你想我读,你干嘛不给钱。但是,当时我隐约察觉、后来才明白的是,先生有他自己的想法,而且他的处境也不容易,他当时已经退休了,很多事情也是力不从心,连我的就业也几乎无从过问。而此后随着我人生进程的展开,人生之谜和谜底一 一呈现和揭晓,我才逐渐明了和接受自己的人生:冥冥中似有“天意”安排,我此生有此生的缘分和任务,此生该到位的要到位,该经历的要经历,该通关的要通关,一切都导向一个我今天已有所领悟的结果。先生是我人生中的大贵人,但先生也不能代替我,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我此生并非全为学术而存在,学者和学术是以精神去咀嚼精神和世界,而我自己更渴望照破精神和世界的迷雾,销脱精神,销脱身心无明,销脱宇宙人生的一切不自觉的困扰,然后再谈精神和世界之运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