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军
刚啖荔枝，又期龙眼。端午节后，诸多花式荔枝绽放。节前节后，偶尔让母亲尝鲜，母亲总是拒之，问曰，怎么了？母亲说，总之比不上外婆池塘边的龙眼好味……荔枝与龙眼，从植物分类学上，叶，荔枝对生，龙眼互生，皮，荔枝细腻，龙眼粗放；从果色分辨上，荔枝鲜红，龙眼棕黄；从口感评判上，荔枝滑爽，龙眼Q弹。伯仲不分。味道和口感，对于九旬的母亲，记忆的就是外婆那棵龙眼树了。
学习的枯燥，常常给父母出难题，诸如逃学、抓鸟、捉鱼等之多门道，无奈，每每寒暑假，母亲都将我等押送给外婆看管。蓝天碧水、鱼虾浅底、星光灿烂、月色朦胧、田野鸣叫，乡村的鲜活，老家墟镇的喧闹是无法比拟的。“留置”外婆家的日子，每天晚上，我与毅表兄依偎外婆相眠，直至天边泛白。偶尔天亮时分，时闻门声作响，此乃负责水库管理工作的三舅父夜干归来，印象中，舅父常有此作。舅父眼大声洪、雷厉风行，我等很是畏惧，外婆总是说，舅父口硬心善，别怕。有了外婆的“圣旨”，众表兄皆假旨“妄为”……
七月，骄阳似火、热辣滚烫，茂盛的龙眼树，果实诱人。但外婆有令，摘果平分，包括出嫁后的母亲及远在贵州平坝的十舅。窃喜。夜半，趁着外婆深睡，毅表兄狠捏我耳朵，饿否？于是乎，溜出门口直至池塘边。月黑风高，爬上树杈，战战兢兢地“品吃”。又是鱼肚白，看着龙眼树下的满地核壳，外婆喝令众孙列队排查。鲜明的甜意，划痕的衣服，惭愧地想首席认错，忽地，毅表兄“自告奋勇”坦白，徬徨中，包括我在内的众表，皆如释重负。据说，暑假返学后，毅表兄因不守规矩地摘吃，让舅父弄了一次茂名最早的“威亚”倒挂。
年复一年，始终惦记着外婆那棵龙眼树。宝树水库引流的农业灌溉渠，流淌外婆村边，但见河涧流水清澈，岸堤竹木滴翠，路边山花怒放，赏心悦目。夏日，灌溉渠就是浴场，肯定是不会错过的。向外婆报到的第一时间，便结伴游水而去……那时的嬉水，是自由无限的，亦无需备置游裤游帽游镜等破费之物，甩罢背心，脱罢内胆，赤条条地击水猛潜，两目瞪睁，偶见鱼虾浅底，水草摇曳，着实好玩。水性好的伙伴，常常玩出诸多花式，如水面叠罗汉、水底捉迷藏、潜水闭气赛、岸上抹泥人，等等，更甚的是，胆大的玩伴，径直上岸，猴子般地攀爬青竹，上至梢部，两脚夹双手抓，使劲左右摇晃竹子，摇至河中心后猛然放手，做着各式搅怪动作，砸入水中，水花四溅的同时，引发众人喝彩。如此壮举，我是不敢的，一来担心竹子的节枝硬茬伤及私处，二来对摇摆的落水重心把控不住，万一飞出了堤外，身残可志坚不了，所以一直做吃瓜玩伴。小屁孩，尽兴极致时，往往就是恶作剧了。因来自外乡，尤其深得众表呵护，邻居“猪仔”往往欺生并嫉妒恨，堵截塞浸泼水抛高诸多不友好，很是烦厌。一次，状告后，表兄淡定自如地拉我上岸，老把式地跳干身上滴水，穿罢衣服，顺手牵羊地将“猪仔”的裤衩藏于草丛，转身潇洒解气地返归龙眼树……斜阳下的树底，凉风习习，啃着外婆蒸好的甜番薯，好生悠闲，回味着刚才的“复仇”，顿觉快意，忽然间，远处田埂冒出了一只系着蕉叶的“原始野人”，骂骂咧咧地行走，细看，原来乃“猪仔”。偷乐的同时，表兄们赶紧躲了起来。这乃后话……
外婆的龙眼树毕竟不是花果山的仙桃木，果子总有季节和摘完的时候。某夜，众表兄密斟，龙眼好味但会断供，游水好玩但易疲倦，上山探究或许有意外的舌尖收获。于是乎，外婆屋后的山背岭便成了“第二战场”。次日晌午，表兄们带上几位小跟班，弄上一些莫名工具，绕过池塘，沿着山道前行。外婆屋后的山岭不高，山脚下都是梯地，或番薯或菜田，再往上，就是花生和黄豆的种植了。这般不等吃的玩儿，忽觉疲倦，曲径泥巴的山道，一种被忽悠的感觉，顿打退堂鼓……文表兄安慰，稍安毋躁，好戏在后头。化州的北部，除了播扬、文楼、平定的云开山脉嶂隔，那务等诸地皆以丘陵为主。树不多，但灌木丛林尤在，爬至半山腰，路径有些杂障了，但见稔子欲滴，摘品，终究放弃了退堂鼓。众伴中的“矮司令”很给力，用侦察雷达锁定了灌木上的马蜂窝。众表兄说，蜂蛹奇香。为慰舌尖，竟不计后果地与蜂作战。当然了，我等仅作匍匐，先锋肯定是“矮司令”，但见“矮司令”头系草帽，点燃柴条，烟熏蜂巢，瞬间，工蜂夺命出逃，“矮司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速摘速退。我等唯恐被蜇，兵败如山倒地四处躲闪。
逃至山下，正作庆幸之时，忽地，一只工蜂猛然钻额一扎，痛并肿着。有着无人机功能的工蜂蔑视地飞离的同时，更甚的，偶遇“猪仔”，幸灾乐祸的窃笑很是打脸。尽管如此，还是自豪地向外婆邀功。集结N只蜂巢，抖出蜂蛹，外婆亲自下厨，油焗添味，并喝令“猪仔”陪吃……龙眼树下，因馋，竟与“猪仔”一吃泯恩仇。之后假期的日子，“猪仔”很是卖力，一会偷摘自家龙眼笼络，待会深挖番薯窑烧，夜幕降临时，携牵我等手持电筒，直奔田野，脚踩湿地，直照呱呱之声。田鸡之类又入囊中。深夜的香粥总是乐此不疲，直至假期结束……
上了高中，因学业，更因外婆驾鹤西去，渐渐朦胧了外婆的龙眼树。20世纪90年代中期，宝树水库区周边，热推以龙眼种植为主业的庄园经济带。当年，投资渠道不畅、股权收益重叠、资本运作低效、逐利欲望超期等因素，庄园经济终归昙花一现，也因此，给家乡留下了诸多伤痕。因工作，尽管多次途经外婆村边调研庄园经济，均过而不入，唯恐勾起龙眼树的种种印记。
近日，众表兄邀约我等回乡品味。启程前，我向母亲禀报，年事已高的老母亲居然跃跃欲行。茂名城区与那务镇直线距离不远，但交通的不便，颇有些费时，但这是不打紧的……外婆的乡村很是模糊了，早年的沙泥道已代之宽敞的水泥路，曾经的天然浴场已迁改为三面光供水渠，村庄诸多房屋林立别致，很有现代感，但一直惦记的龙眼树已不见踪影，颇生惆怅。文表兄似乎看出我的心事，于是引领我前往曾经的“第二战场”。山还是那座山，但见龙眼显熟，很有当年“偷吃”的欲望，表兄说，远处的山岭种满橘红，因其山地蒙石元素多而种之，据说收益还不错。目前，镇里全力打造“山上果、坡上桑、垌上蕉、塘上鱼”农业经济带，已具雏形，农民很有奔头。行走中，不觉到了晚餐时分。好客的表兄做东，席间，端上了一条水库捞捉的清蒸罗非鱼，配予香葱、浇上热油的秘制，以爽口嫩滑的风味大快朵颐……终究释放了外婆那棵龙眼树消失的惆怅。
饭毕返程，夕阳西下，层林尽染，幅幅乡村壮美图景擘画开卷，很沁人。外婆那棵龙眼树渐行渐远了，但记忆深处的龙眼深深嵌入了“五棵树一条鱼一桌菜”的特色农业产业布局，此乃家乡之幸。忽觉，外婆那棵龙眼树伟岸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