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夏
害怕离别是我与生俱来的一个弱点。
小时候有一个特别要好的玩伴，她是邻居的外孙女，每次来探亲，她必定是要到我家来的。我俩像糖人一样，玩耍、吃饭，甚至连睡觉也要黏在一起。父母来接她回家的时候，我们抱在一起放声大哭，并立誓相约下一次见面的时间。这是我最初对离别的认知——充满了悲伤与对下一次重逢的期待。
长大一点，依然害怕离别，却再也不会嚎啕大哭了，潜意识里认为当众流泪是不体面的，会惹人笑话。我住寄宿学校的时候，在家的日子不多，星期六下午放假回家，星期日傍晚便要返校。即使是短暂的分离，也丝毫不能削弱悲伤的力量。母亲站在夕阳里向我挥手，灿烂的晚霞给她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边，在我朦胧的泪眼里，她的身影一点一点地变矮变小，直至完全消失。这样的画面，无数次浮现在我成年后的脑海里，一起涌现的，还有我小小的抽噎声。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内敛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会逐渐取代孩童时期毫无顾忌的、直白的宣泄。这似乎是成长的一杆标尺。
大学毕业的前一晚，我们寝室里的四个人，谁也睡不着，但谁也不说话。白天，我们还兴致满满地规划美好的未来，到了晚上竟寂然了——天一亮，我们便要结束四年朝夕相处的时光，各奔前程。我们对未来充满了期盼，期盼中又带着深深的失落：或许，这次离别，有可能余生便不再相见了。我选择最后一个离开宿舍。在一声“珍重”中，悲伤暗涌，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早已泪如雨下。目送挚友们拖着粗笨的行李箱，慢慢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在那一刻，我们已然完成了跳跃式成长——情藏于内，即便再深，也不再轻易显山露水了。
人生的坐标到中年，情感的曲线经历了起起落落后趋向平稳。然而，有些离别像崩塌的大山一样突袭而来。
几个小时前，这张熟悉的脸还鲜活地出现在我的眼前，堆满笑容。如今，他就这样直挺挺地躺在病床上，冰冷僵硬的导管插进他的脖颈，牵引着沉重的呼吸带动身体轻微地颤抖。我总认为他是听得见的，听得见病床前的哭泣声与呼唤声。但他没有任何的回应，眼睛也没有因为亲人们的悲痛欲绝而睁开 一丝的缝隙。他就这样令人绝望地昏睡下去。处在不惑之年，总以为，对于生死，对于离别，我已经能看得足够的辽阔了。然而，当真正被命运扼住咽喉的时候，忆起往日种种琐碎之事，终是情难自制。我们仿佛又回到了孩童时代，泪如泉涌，失声痛哭。
纵使想要效法苏东坡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的人生智慧，然而，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多不是流几滴泪那样的简单。在迂回中，学会珍惜、宽容、感念、豁达、慈悲，或更多。这似乎是离别的一种心灵补偿。如此想来，离别虽苦，却也有另一番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