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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河源日报

祖父的冬夜长灯

日期: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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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7版:万绿湖       上一篇    下一篇

  ■董国宾

  北方的冬夜来得早,落得沉。刚过黄昏,寒气就顺着窗棂的缝隙往里钻,把白日里最后一点暖意赶得无影无踪。祖父总会在这时点亮堂屋的煤油灯,昏黄的光团驱散了黑暗,也把冬夜的漫长拉得温柔起来。那盏黄铜灯座的煤油灯,是祖父的宝贝,也是我童年冬夜里温暖的念想。

  祖父的一生都耗在田地里,双手布满了老茧,指关节粗大得像老树根。可每当他点亮那盏灯时,粗糙的手捏着灯芯轻轻一旋,动作里竟藏着几分细腻。他总说,冬夜的灯不能太亮,亮了晃眼,也费油;但也不能太暗,暗了照不清路,也暖不透心。那恰到好处的光晕,刚好能笼罩住八仙桌,也刚好能映出祖父眼角的皱纹。

  小时候的我总爱黏着祖父过冬夜。天刚擦黑,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他身边,看他借着灯光搓草绳。祖父搓的草绳又匀又结实,是来年春耕捆秧苗用的。煤油灯的光映在他手上,老茧的纹路都看得清清楚楚,草叶在他指间翻飞,沙沙作响,和窗外的风声凑成一曲冬夜的小调。我缠着他讲故事,他就放下草绳,从“薛仁贵征西”讲到“牛郎织女”,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总能把我听得入了迷。灯油烧得久了,会冒出淡淡的黑烟,祖父时不时用针尖挑一下灯芯,火光晃一晃,又稳稳地亮起来,像他从未动摇过的守护。

  那时村里还没通上电,家家户户都靠煤油灯照明。冬夜漫长,村民总爱聚到祖父家。大家围坐在八仙桌旁,有的搓草绳,有的纳鞋底,有的剥玉米,煤油灯的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通通的。大人们聊着收成,说着家常,偶尔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孩子们则在光晕外追逐打闹,累了就依偎在大人怀里,听着那些重复了无数遍的故事。祖父总是最安静的那个,他不怎么插话,只是坐在角落里,手里不停地忙活,时不时给煤油灯添一点油,确保那盏灯始终亮着,像冬夜里的一座灯塔,温暖着冬天和村庄。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雪下了三天三夜,压垮了村里好几间茅草屋。那晚风刮得像鬼哭,我吓得缩在祖父怀里不敢睁眼。祖父紧紧抱着我,另一只手护着煤油灯,生怕风把火苗吹灭。他说:“别怕,灯亮着,就什么都不怕。”那一夜,煤油灯的光格外亮,映得屋顶的积雪都泛着微光。天快亮时,村里的青壮年都起来扫雪、修房子,祖父也带着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把家里的灯油分给几户受灾的人家。他说,冬夜难熬,得让每个人家里都有一盏亮着的灯,心里才踏实。

  后来我上学了,搬到了镇上,很少再能陪祖父过冬夜。每次打电话,他总说家里一切都好,让我安心读书。母亲告诉我,祖父还是习惯每天晚上点亮那盏煤油灯,哪怕村里早就通了电,亮堂的电灯比煤油灯方便多了。他总说,电灯太刺眼,不如煤油灯柔和,也暖不透冬夜的寒。我知道,他守着的不是那盏灯,而是一段岁月,一份牵挂。

  祖父走的那天,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我赶回家时,堂屋的煤油灯还亮着,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八仙桌上放着他没搓完的草绳,针尖还插在灯芯旁,仿佛他只是暂时离开,随时会回来挑一下灯芯,继续给我讲故事。那盏灯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却没有熄灭,像是祖父在对我挥手告别,又像是在告诉我,只要心里有光,再漫长的冬夜也能熬过去。

  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家,冬夜里再也不用靠煤油灯照明了。可每当寒冬来临,我总会想起祖父的那盏冬夜长灯。它没有电灯的明亮,也没有霓虹灯的绚烂,却有着最纯粹的温暖和最坚定的守护。那昏黄的光晕里,藏着祖父的爱,藏着村庄的记忆,也藏着我对童年最深情的眷恋。

  祖父的冬夜长灯,早已不是一盏普通的灯。它是黑暗中的希望,是寒冷中的温暖,是岁月里的坚守。它照亮过我的童年,也照亮了我人生的道路。每当我在生活中遇到挫折,感到迷茫时,总会想起那盏灯,想起祖父说的“灯亮着,就什么都不怕”。那盏灯的光,早已刻进了我的心里,成为我永远的精神灯塔,温暖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冬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