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报阅读机
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河源日报

母亲的花楸树

日期:12-03
字号:
版面:第07版:万绿湖       上一篇    下一篇

  ■高发奎

  老舍说,秋睡熟了一点便是冬。

  母亲睡熟了,胡同就静了。

  午后的阳光有点暖,照在西屋外的驴背上,照在臭椿树下的羊身上,照在皂角树上的皂角刺上。我望着蔚蓝的天空,水塔上的太阳像一只带有光环的刺猬。我喜欢母亲喜欢的秋天。可是秋天睡熟了便成了冬天。

  我才不睡呢。一有了空,我就去摇那棵碗口粗的青桐树。你看,摇摇欲坠的鸟窝跟着晃。里面的鸟不见了,里面的蛋也不见了,里面的羽毛会不会也不见了呢?我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傻小子”。

  青桐树的不远处是一棵花楸树。它是母亲从二十里外的崔家巷子里移来的。花楸树,别名马加木、绒花树或者山槐子等。既耐阴,又耐寒。夏季开白色的小花,远望像雪。秋季结红色的小果,近看像火。花与果,多么像母亲啊!时而风风火火,时而悄然无声,看那两袖清风,看那一身正气,看脸红一块、紫一块,偶尔还会白一块,经夏历冬,如此操劳,十年如一日,这不落下了风湿的毛病。

  金光大道是村庄的主干道,中间地带有一座旧楼,旧楼南有一处老院子。院子里有五间灰瓦房,东边三间原本是理发店,西边两间是瞭望塔。从外面看,像烟囱,却从不冒烟。它是村子的次高点,便于观望四周的动静。有一截木梯子,通往水塔,它是村子的最高点。我偷偷地爬过,望见过狼、狗,还有“黄大仙”。夹着尾巴的是狗,翘着尾巴的是狼,我总是远远地躲避,痛打落水狗,痛骂白眼狼。我知道母亲的心思,喂不熟的狼,打不走的狗。后来的我,守着胡同,守着旧时光,撵也撵不走——

  我在胡同里追过黄鼠狼,它咬着芦花鸡一路小跑。我拿着鸡毛掸子一路小追。马虎大妈说她看了一出滑稽戏。她笑着去找母亲,她要去逗母亲笑一笑。

  母亲搭了半篮子的花楸果,母亲信奉吃亏是福。马虎大妈眉飞色舞地钻出了胡同。胡同与胡同之间,往往有洞相连,特别是高家胡同与柳家胡同,因为柳家胡同的尽头是瞭望塔。我从那爬上爬下,有时是偷偷摸摸,有时是光明正大。盛夏时节,站在塔上,往东望,整个高家胡同除了绿就是白,葱一样的绿,棉花一样的白。花楸树下,有人。目之所及,小时候的目光,自然短浅,我知道母亲常在树下打盹,或者出神。到了秋天,母亲养成了眺望村口的习惯,她在等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一个熟悉的身影。

  母亲不出远门,走久了膝盖就疼。特别是阴天下雨,关节更痛了。那个远行的人,迟迟未归,母亲的手心里沁出了汗,心想:花楸果就要熟了。

  母亲喜欢做梦,更喜欢做酒,制果酱。往年的玻璃瓶,仍然可以用。用井水冲洗干净,把花楸果放在水缸里浸泡一会儿,然后挑选出大小一般的,颜色深的,装进瓶里,盖上玻璃盖。至于什么时候放糖,或者放醋,母亲是不让我看的。

  初冬的某天,酒香溢了,满院子飘香,胡同里也不例外,香气已经无处藏身了。

  我会不会是胡同里下一个酒鬼?你看,水塔上的太阳,在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