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锦
余老师的保温杯总泡着速溶咖啡，上课前拧开盖子，热气混着点焦糖味飘出来，像极了老家灶上温着的糖水。她踩着预备铃进教室时，走廊里已经炸开了锅——“奶奶老师来啦！”的喊声从三楼滚到一楼，惊得办公室门口的绿萝抖了抖叶子。
这称呼是从这个学期开始的。那天余老师上完课正提着电脑往楼下走，有两个小女孩从后面追过来，向余老师比着心，脸红红地说：“老师，你真像我奶奶，以后就叫你奶奶好了！”说完娇俏地喊了声“奶奶”，余老师听罢一愣，然后释然。许是这些学生们住校久了，想家里人了吧，于是大声地应了一声“哎——”，走廊里一片笑声。
从那以后，“奶奶老师”的喊声就没断过。她去走廊接热水，擦栏杆的男生会停下来喊“奶奶好”；她在操场边看学生打球，进球的男生会举着球冲她喊“奶奶你看我帅不”；最热闹的是课间，她刚在讲台边的凳子上坐下，教室后门就挤过来一串脑袋，趴在门框上，叽叽喳喳地喊“奶奶老师”，喊着喊着就有人领头比心，手指弯成小小的桃心，从门缝里探进来。
“你们这群小机灵鬼。”她笑着摆手，“快回座位去，不然下节课讲《鸿门宴》，我就让项羽把你们当樊哙捆了。”可没人动，反而有更多人涌过来，把讲台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个扎羊角辫的女生挤到最前面，举着一颗糖：“奶奶老师，我妈说这个润嗓子，您泡在杯子里。”
她刚接过来，旁边的男生就喊：“奶奶老师，我昨天背会《赤壁怀古》了，你听——”扯着嗓子就开始背“大江东去”，逗得大家直笑。她也不打断，等他背完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比苏轼当年豪放多了，就是下次注意，别把‘羽扇纶巾’念成‘羽扇毛巾’。”
这天讲《荷塘月色》，她没着急打开书，先从口袋里摸出个玻璃水瓶，里面装着半瓶清水，水上漂着片荷叶，是早上从学校后塘摘的。“你们看。”她把瓶子举起来，阳光透过玻璃，荷叶的纹路在黑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朱自清说的‘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就是这样式儿的。”
后排的男生小王偷偷从笔记本上撕下页纸，飞快地临摹荷叶的纹路，被她瞅见了。他慌忙把纸往课本里夹，她却走过去说：“画细致点，等下贴在黑板报的‘课堂随记’栏里，比打印的插图有灵气。”小王愣了愣，她又补充道：“画完可得好好听讲，不然我就把你这荷叶画当范本，让全班临摹十遍。”
下课铃一响，她刚把水瓶放进抽屉，教室门就被推开了。小林带着几个女生冲进来，隔着讲台对她比心：“奶奶老师，我爱你！”声音脆生生的，像咬碎了的冰糖一样。紧接着，走廊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应，“奶奶老师，我爱你”的喊声从一楼传到三楼，惊飞了窗外槐树上的麻雀。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那些举着的小手，看着门框上挤得满满的笑脸，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手里的保温杯还温着，胖大海在水里慢慢舒展，像一朵正在开放的花。她想起早上路过操场，有个男生追着足球跑，路过她身边时突然停下来，鞠了个躬：“奶奶老师，您今天真好看。”
夕阳从窗户斜照进来，把她的影子投在黑板上，长长的，像把撑开的伞。那些“奶奶老师”的喊声还在走廊里回荡，混着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让人觉得，这校园里的秋天，比课本里写的任何景色都要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