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到了喜欢怀旧的年岁，中学时的情景时常浮现在眼前，有时也走进梦里。
那时就读的中学，是一所乡间学校。始建于20世纪60年代末，十来间普通的平房，前后两排坐落在一个小村庄的西面，周围是社员们耕种的田地。学校没有北方人喜欢的院门围墙，东南西北风像持有特别的通行证，毫无阻拦地出出进进。不知情的人也许看不出它是一所学校，只有听到课间学生们追逐喧闹，才会知晓庐山真面目。然而，它却是这块版图上有史以来最高的“学府”。
我们有幸成为第一批走进学校的学生。来自十几个自然村的农家子女，吃的穿的用的，独具在那个物资匮乏年代的特色。书包是用毛巾或各种布料自家缝制的，家人穿针引线，也缝进了那段艰难日子里的期许。学生们穿的，有的是洗得发白的衣服，有的也难免打个补丁，也不乏是哥哥姐姐穿小的衣裤。偶尔也有女生穿件款式色彩逆俗的裤褂，在老蓝深灰的世界里，像盛开了一朵别样的花，着实得显眼。百花竞放的季节，那时还迟迟没有到来。
尽管中学建在辖区的中心， 多数学生距离学校都在五华里以上，有的甚至十里有余。往返的路，全靠两条腿。遇到雨天的时候，泥巴粘着脚下的鞋，鞋却不愿跟着脚，一步一掉。我们常常是卷起裤腿，一手提着鞋，一手护卫着怕雨的书包。学生们不缺的是孩子气，有时撒开蹄子在风雨中奔跑，溅起水花，甩起泥巴，也难免滑倒，滚成泥人。
学校北面有条五六十米宽的小河，不在汛期也有一人多深。居住在小河岸北的学生冬季可以踏冰过河，否则平时过桥要多走不少路。在天热的时节，男生们为了节省腿脚径直渡河。他们用手托举着书包衣物，靠双脚踩水而过。大清河边长大的孩子，有着鸭子一样的水性。
学校里没有学生食堂，那时村里没有饭馆。离家远的，每天上学前红饼子、黄饼子都带在手包里，中午饭在学校里。偶尔能带个白面馍藏在书包里不声不响，不像女生穿件新式衣服那样敢表露于人前。可是消化惯了“黄色”、“红色”的胃口，抵挡不住这“白色”的诱惑。往往是没等到午饭时间白面馍就被偷偷吃完了。下午放学时，肚子就顾不住面子，咕噜咕噜叫个不停。人饿得打不起精神，蔫得像路边缺雨时的庄稼。
冬季饼子，咬一口一道白印。学生们只得围着教室里唯一的一个煤球炉子烤着吃。说是烤，那个不愿张开大嘴的小炉口，被几圈学生围着，轮换着向前。不论黄饼子红饼子，都烧成了黑色，最后一个个吃得都成了黑了嘴的黄鼠狼。
学校前面的菜园，是学农基地的一部分，我们也时常参加菜园的劳动。为了解决学生的午饭困难，冬季白菜收获时，学校提供菜汤。吃了暖和，同学们把冷饼子泡在热汤里，从此结束了吃“烧烤”的生活。
做菜汤的是个上了年纪的男教师，在学生眼里他已经是个不小的老头儿了，白发，皱纹，驼背。其年龄、长相极像电影《南征北战》中“拉老兄一把”的李军长。学生们不只埋头读书，也萌生着逗趣的嘎气，背地里称他“李军长”。其实只是偷着取个笑，一张白纸的心地，纯真无邪的脸上读不出什么不尊不雅的用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菜汤只有咸味，倒是偶尔飘浮的一些漏网的“蚜虫”，显得菜汤有些荤物。学生们戏称“蚜虫汤”。说说而已，每天照样喝着，饿了不挑不拣，免费的不嫌不怨。
斗转星移，如今最好的房子是学校。学生们穿着赏心悦目的衣服，背着赶潮流的书包，吃着顺嘴的饭菜，坐着冬暖夏凉的校车。昔日的中学也早已从村口田间移居到镇里。
已经走远的那段岁月，留下的记忆是有根须的，萌发在上学的路上，烤馍的炉火旁，喝菜汤的灶台边，直至延伸到如今已经垂暮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