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在体育中心公园练拳，总会遇见一对老夫妻。老头瘦高个子，蹬着辆三轮车。老太太满头银发，稳稳当当坐在车斗里。车子停在公园的角落，老头先下来，再搀扶着老伴下车。
老太太半边身子不听使唤，一只手蜷缩在胸前，一条腿拖着走，每挪一步，身子就猛地一歪。老头就像她的拐杖，每当老太太脚一抬一落，眼看要歪倒时，老头结实的手臂就稳稳地托住她。他那只大手紧紧攥住老太太那个不能动的手，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回来似的。老太太走一步，老头就紧跟一步，从晨光熹微走到朝阳满天，汗水湿透了老夫妻的衣裳，可两人还是乐呵呵地一步一步前行。
走到健身器材旁，老头慢慢把老太太蜷缩的手指捋开，帮她抓住拉力环，再用自己的大手包住她的小手，一下一下地拉动起来。
听拳友说，老头是原大城县机械厂退休的，老太太之前在原大城县服装厂上班，勤勤恳恳工作了三十多年，奖状也拿了不少。老两口原本打算退休后带带孙子、旅旅游，享受悠闲的日子。没承想刚退休不久，老太太一场大病，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儿女都得上班，照顾老伴的担子就落在老头身上：洗衣做饭拾掇屋子，每天早晨牵着老太太的手在公园遛弯。老两口这一遛，就跨进了八十岁的门槛。老太太生病后的二十个春夏秋冬，老头一天都没离开过老伴。冬天，太阳出来了，老夫妻裹着羽绒服，戴着毛线帽子，牵着手在公园里走，哈气在口罩上结了一层白霜；夏天，地上热得冒烟儿，老头照样蹬着三轮车，载着老伴，准时出现在公园的小路上。
两人走得很慢，老头总让老伴走在里边，自己靠着路边。老太太脚步不稳，走一步就歪一下，老头的手就暗暗使劲，把她往自己身边一带。阳光穿过树叶，碎金似地落在他们身上，随着他们一点点往前挪，仿佛光阴都被拖慢了脚步。
那天我打完拳，坐在长椅上歇着，正好看见老头搀扶着老伴慢慢挪过来。他身上那件汗衫，湿透了，紧紧贴在后背上。
“您天天带着阿姨坚持锻炼，可真不容易啊！”我忍不住搭话。
老头咧开嘴笑，露出稀疏的牙，汗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往下流：“嗨，这有啥？她年轻那会儿上班，还要伺候一家老小，那才是真得不容易。现在，该轮到我伺候她了！”他抬手抹了把汗，看向老太太的眼神满是温柔。
老太太也听见了，费劲地扭过脸，嘴角使劲往上牵了牵，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难为……他了……”那笑看着挺费劲，却带着满满的歉意。
我眼眶一热。原来啊！爱情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也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它是日复一日的晨光里，老头搀扶老伴的那双温暖的大手，是他那件被汗水反复浸透的旧汗衫，是老太太身上那件洗得发白却依然整洁的碎花布衫——它就在这二十年如一日的牵手里，一步一步，踩碎生活的艰难，又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在平常的路上。
公园深处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多年前我牵了你的手，从此后，我们风雨同路走……”歌声在他们缓慢前行的脚步里，悠悠荡漾。
老头搀扶着老伴坐上三轮车，他蹬起车，背影慢慢融进旭日暖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