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监区,落叶萧萧,冷风扑面,天色阴沉,前路一片迷茫。
他转身凝望生活了20年的地方,真的不想离开。管教说,说好了,不准回头!管教很了解他,老婆已经离婚,又不愿意回家给两个情同手足的兄弟增添麻烦。脱离社会这么久,一时难以适从。帮助刑满释放人员融入社会,义不容辞。管教拿出纸笔,写了个纸条,交给他说,到深圳去找他。
他揣着纸条,坐上滚滚列车,南下到深圳。“20世纪九十年代,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随着民工潮,深圳街头到处是找工作的农民工。他拿着纸条,到松岗找到那家机械厂老板,老板二话没说,将他录用。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努力地工作,从最基础的锻工做起,苦活累活抢着干,以报答知遇之恩,同时驱散内心的孤苦与寂寞。老板有意栽培他,给他调换不同的岗位,让他掌握机械制造的每一个流程。
人要学会享受生活,不能做金钱的奴隶,当原始积累到一定的时候,工程师出身的老板适时终止工作,将工厂转让给他,开始周游世界。这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工厂生产的花管机,是将金属管类通过模具的形式冷锻压成型,加工成具有工艺价值的装饰管类,适用于家具、灯饰、体育用品、五金加工、汽车等行业,可加工桌椅、床脚、灯柱、楼梯扶手、围栏扶手、灯杆、高尔夫球杆、棒球杆、钓竿、装饰管等,市场广阔,特别是城乡蓬勃发展的建材市场。传统花管机的加工工艺,如车铣磨等,工序复杂,废料多。他又组织科研人员,弥补技术中存在的不足,将产品改造成一种设计独特、工艺简单的带成型机头的多功能花管机,后再升级改造成全自动送料花管机。他还广开门路,生产锥管机、螺纹机,将企业做大做强。
总会计师向他报告,工厂的固定资产和流动资金已经过亿元。他激动又兴奋,晚上去酒店酬谢一起打拼的得力干将。
小车行驶在深圳街头,他打开车窗,凉风吹拂,深圳的秋天不那么明显,但街边常绿乔木小叶榕时有落叶飘零,使他想起家乡黄檗山的林海山海,此时应该是落木萧萧。
自从犯事出来后,他没有回家乡,也没有和家人联系。面对25年的牢狱之灾,他对人生失望,拒绝兄弟的探视,和老婆离婚。被减刑5年出来到深圳,又忙于工厂打拼。人生得意、失意时特别想家。这时,司机适时地播放车载音乐《故乡的云》: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它不停地向我召唤。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归来吧!归来哟!浪迹天涯的游子……”
这个歌,他以前听过,但没有今天听得真切扣人心弦。
他决定回家乡,次日清早开启行程。一路上,他想着跟两个兄弟一起时的种种趣事,就想搞个恶作剧,把自己打扮成落魄归来的样子。
几十年不见,睡梦中经常出现的老屋村庄变化不小,道路扩宽硬化,坯瓦房变成了一座座小洋楼。在村口,正好碰上大兄弟遛娃。他深情地喊大兄弟的小名。大兄弟的表情先是兴奋,后是失望,接着抱怨住房偏窄,老婆横蛮不讲理,儿子媳妇不听话……他失望地来到村中间二兄弟的家,小洋楼铁门紧闭,他敲门喊人就是不开,屋里分明有脚步声。大概二兄弟已得知他回来的消息。他把两兄弟从小呵护到大,为了保护他俩,出手把恶人打倒……他后悔,不该搞什么恶作剧。
他脚步沉重地走向村尾,那里有曾属于他的三间坯瓦房。他不想耽误妻子,也不想影响儿子,进去后断然离婚,三间坯瓦房给了妻子。
那三间坯瓦房还在,屋顶冒出袅袅炊烟。他激动地走进屋里。妻子从厨屋出来,看到他,眼前一亮,却淡淡地说,回来啦!转身进厨屋打来一盆洗脸水让他洗脸。就像他平时上地或赶街回来。妻子老了头发白了,可家里的摆设还是原样,连洗脸的毛巾还是那条。妻子从厨屋端来晚饭常吃的稀饭腌菜。他坐在小木桌边大口地吃着,吃得汗水流淌,泪水直流。妻子坐在一边依旧唠叨:……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省城工作,买房,娶媳妇,得孙子,让我到城里,我怕你回来找不到家……
山风阵阵,松涛低沉,山林里历经霜染的枫香、黄栌、柿子、五倍子树叶……可爱深红映浅红。家乡的秋天比深圳的秋天更有秋天的味道。他听着妻子的唠叨,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妻子的小名,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