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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12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廊坊日报

一本书 一个人

日期: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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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B01版:第五版       上一篇    下一篇

前些天回娘家,赶上母亲收拾南屋,倒腾出来一堆旧书,看着有几十年历史了,都是我上学时用过的。母亲又开始唠叨了:“看看,看看,这都是你的书,早先我说卖了,你偏不让,这都多少年了,也没见你用,你拾掇拾掇,要有用拿走,没用我就卖废纸了。”我随手翻了翻,都是些陈年的课本,于现在也没有大用了。“妈,卖吧!”刚说完,从一摞书中掉下一本,封面已残破,纸张也发黄,装订线都松了,还可以看出书名《火炬在燃烧》——凌力著。我如获至宝,赶紧拾起,找了许多年,原来夹在旧书里了。这本书之于我的意义,是没有人了解的。这是我的第一本课外书,也是让我爱上读书的开始。说到这本书,我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身影:瘦高的个子,清癯的面容,花白的头发,骑一辆自行车穿梭于各个学校,他就是这本书的赠与者——陈老师。

陈老师名叫陈绍汉,是我们村资格最老的教师之一。记不清他多大年纪,只知道我上小学时,他就已经是个老头儿了。他教的是比我低一年级的同学,那时候村里老师少,偶尔,他也会给别的班上一两节课,教孩子们唱歌。在我幼小的心灵中,那是一位慈祥和蔼、才华横溢的老人。

按乡村辈分,我应该管他叫爷爷,但那时的孩子认死理儿,觉得学校里的是老师,到哪都应该叫老师,所以直到许多年后,我依然叫他陈老师。

我学会的第一首歌《卖报歌》就是他教的,《火炬在燃烧》是我少年时代的第一本书,也是他给的。

记不清是上几年级,陈老师就不教课了,学校里也看不见他了,后来听大人们说他退休了。我在村里上完四年级到小堡里中心校继续上五年级,在那里,不承想又见到了他。

原来,陈老师退休后也没闲着,在各个学校门口摆摊卖一些课外书,不为挣多少钱,打发时间罢了。一辆半旧的笨自行车,车后架两侧各挂一个大铁筐,装满了形形色色的课外书。那个年代,没有电脑和手机,孩子们玩腻了丢沙包跳房子,就买一本书看,既能安静地待一会,又可以增长知识,老师和家长也是乐见其成的。所以,陈老师的生意还是不错的。可是我却从没光顾过,虽然我很想。那时爸爸在外地施工,妈妈靠扎手套维持生活,奶奶身体不好,收入不多,书费学费是必须交的,我也舍不得再拿钱来买课外书,每次都是流连忘返,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去。彩霞满天的一个傍晚,我在家门口玩,正赶上陈老师卖书回来,他停下车子,把我叫了过去,从车子大梁的挎兜里掏出一本略有些残破的书,笑着对我说:“孩子,这本书破了,不能卖不了,扔了也可惜,给你看吧!”我一再拒绝,他把书往我手里一塞骑车走了,我大声喊:“谢谢陈老师。”暮色中,他冲我挥挥手,远去了。现在想起来,破损的书,便宜点还是可以卖掉的,分明是他的一个借口。

就这样,我有了人生第一本属于自己的课外书——《火炬在燃烧》。这是一本描写六年级学生学习生活的儿童小说,主人公是一个叫雷蕾的女孩,她聪明、倔强、勇敢,一下子深深吸引了我,连吃饭都舍不得放下。书中主人公喜欢的《格林童话》和《格兰特船长的儿女》这两本书让我心神往之。于是,我下决心攒钱,一分,二分,一角,两角……我终于在半年后以一块五的价格从陈老师手中换回来一本《格林童话》。

我的第一本作文书也是从他那买的,只用了一块一,长大之后我才明白当时他收的是成本价。这本作文书让我对写作产生了浓厚兴趣,无事就在本上写几句,我的作文水平上升很快,几乎可以信手拈来,语文成绩也提高了不少。这一本作文书陪伴我从小学到初中,皮破了,页卷了,书也快烂了,我也舍不得扔。只是后来弟弟非得要看,不知怎么就给弄丢了,成为我的一个遗憾。

就这样,我开始拼命地读书,我也拼命地攒钱,不断地从陈老师手里买回各种课外书,他还会时不时送我几本破损了的书,如果我不要,他就让别的同学带给我,或者塞到我家门缝里。一直到初中毕业,我去文安城里上学,一个星期回家一次,就很少再见他了。母亲说,他也不在村里住了,儿子不放心上了年纪的他,就把他们老两口接到县城了。我心中好一阵失落,几次在街上看见相似的背影总以为是他。

我毕业后到大柳河小学工作。一天,同事来喊:“有卖书的,问问班里同学有买的没有。”我到前院一看,仍然是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两个书筐一左一右,仍然是清瘦的脸庞,只是头发已全白。我忙请他到办公室,闲聊才知道他随儿子住在县城,儿子儿媳平时工作忙,自己住不惯楼房,待着闷得慌,趁着身体还结实出来转转。

后来,陈老师又来过几次,又送过我几本书,说是年纪大了,以后可能就不来了,让留个念想吧。

果不其然,以后就真没见着他了,听村里人说他病了,儿子不让出远门。直到有一年,我们在县里进修大专,课后步行走在二中前面的那条街上,远远看见一位老人坐在路旁的树荫下,我一眼便认出来是他!走近了,他还能认出我,只是眼睛看不太清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他说儿子家就在旁边那幢楼上,要我上去坐坐。由于天色渐晚,还要赶公共汽车,我也只能匆匆告别他。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我结婚成家调离原来的学校,几次从那条街上路过,总希望再看到那个身影,却一次也没能如愿。

直到前几年回家,才听妈妈说陈老师已经去世,我潸然泪下。多么慈祥、多么善解人意的一位老人!他是我的老师,我的长辈,更是我文学创作路上的启蒙者。

他送我的《火炬在燃烧》我一直珍藏,只是后来家里收拾房子,被母亲不知收到何处,今日重又见到,心中感慨万千,忙把它装进包里。“妈,这本书我拿走了,其他的都不要了。”回到家,我小心翼翼地把书皮包好放入书柜。这是对过往岁月的一份留恋,更是对陈老师的一份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