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芬
翻开罗海新著《安陲书:时间深处的微光》(百花文艺出版社2025年2月出版),仿佛推开一扇通往生态记忆的柴门。这部以广西安陲乡为地理坐标的作品,以其七章结构编织出一张精妙的生态之网,将人类活动、自然风物与时间流转编织成一部立体的乡村生态志。在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当下,《安陲书》以其独特的叙事方式,为我们提供了一种重新审视人与自然关系的智慧。
《安陲书》的目录本身就是一幅生态地图。从地理志到人物志,从风物志到天象记,罗海构建了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书写模式。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第七章“安陲天象”与第一章“安陲地理志”形成的首尾呼应——云、雷、雾、电、雨等自然现象不再是背景板,而成为与人类平起平坐的叙事主体。这种结构安排暗示了一种生态平等主义,即人类只是生态网络中的一个节点,而非主宰者。书中对“水电站”“九谋锡矿的渡轮”等人类工程与“海菜花”“乌吉吉曼”等自然存在的并置描写,构成了一部微缩的人类生态互动史。
罗海笔下的安陲人物呈现出鲜明的生态依存性。“用枪打鱼的矿长张叔叔”身上体现了资源掠夺式的旧生态观,而“在安陲织毛衣的男人”则代表了一种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活方式。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南宁来的美食家王婆婆”与“酸鱼酸肉”等风物章节形成的互文——地方饮食文化本质上是特定生态系统的产物,是人类对自然资源的创造性适应。这些人物群像共同构成了一个生态共同体,他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活动都与安陲的自然环境密不可分。
在“安陲风物志”中,罗海对省柴灶的描写尤为耐人寻味。这一看似平常的农家灶具,实则是生态智慧的物化形式,体现了民间对能源效率的本能追求。同样,“酸鱼酸肉”不仅是食物保存技术,更是一种适应气候条件的生态策略。这些日常生活细节揭示了一个深刻真理:传统乡村生活中蕴含着丰富的可持续生存智慧。当罗海描写一灯如豆的生活场景时,他实际上是在记录一种低能耗的生活方式,这种生活方式在能源危机的今天具有特殊的启示意义。
《安陲书》最具生态启示的或许是对“虫儿们”和“果蔬”的诗意凝视。罗海将老油蚂蚱、蚂蚁、蜘蛛等微小生物提升至与人类同等重要的叙事地位,这种视角本身就构成了一种生态伦理宣言。在“微笑的李子”和“作为资本主义尾巴的金橘”等描写中,植物不再是沉默的他者,而是具有情感温度的生命存在。这种万物有灵的叙事视角,打破了人类中心主义的桎梏,重建了一种生态共情能力。
尤为精妙的是第五章对古诗词的生态演绎。罗海将“枯藤老树昏鸦”等经典意象置于安陲的具体生态语境中,使这些抽象意象获得了具体的生态指南。当古诗中的“小桥流水人家”具象化为“安陲中学的桥”和“泗欧河”时,我们看到的是古典诗意与地方生态的知识融合。这种演绎方式暗示:真正的生态文学不仅要关注自然本身,还要关注文化如何塑造我们对自然的认知。
在生态危机日益严峻的今天,《安陲书》提供的不仅是一种怀旧乡愁,更是一种生态启示。罗海笔下那个“再荒蛮也会透进几缕文明的微光”的安陲,实际上是一个微型的生态乌托邦。这里虽然也有“水电站”“锡矿”等人类干预痕迹,但整体上保持着一种动态平衡。书中对“公社球场的实用学以及美学功能”的思考,暗示了人类空间与自然空间可以达成和谐共处。
《安陲书》最终告诉我们:生态文明并非遥不可及的理想,它就隐藏在那些被我们忽视的日常生活细节中。从火塘到省柴灶,从草标到垒砖窑,民间智慧中蕴含着丰富的可持续生存策略。当罗海描写“大碗喝酒”的喧闹与之后的寂静时,他实际上是在记录一种节律生活——这种顺应自然节律的生活方式,正是生态文明的根基所在。
时间深处的微光,或许正是照亮未来道路的星火。在城市化进程不可逆转的今天,《安陲书》为我们保存了一份珍贵的生态记忆。这份记忆提醒我们:真正的进步不在于对自然的征服,而在于学会如安陲人那样,在细微处与自然达成默契,让文明的微光与自然的晨曦交相辉映。这或许就是《安陲书》留给当代读者最宝贵的生态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