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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6
星期四
当前报纸名称:廊坊日报

焙豆腐的滋味

日期: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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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B02版:第六版       上一篇    下一篇

《舌尖上的中国》里有这样一段话:“这些味道,已经在漫长的时光中和故土、乡亲、念旧、勤俭、坚忍等情感和信念混合在一起,才下舌尖,又上心间……”对我而言,放到嘴里润润滑滑,而且弹牙有嚼头儿的焙豆腐,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

20世纪六十年代,人们物质生活极度匮乏,但是勤劳智慧的乡村百姓却把捉襟见肘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小时候过年,村里家家户户都不富裕,大鱼大肉买的都有限,俗称“穷人肉”的豆腐有营养价格又便宜,百味兼容、老少皆宜,于是豆腐就成了一道重要食材。人们挖空心思研究豆腐的各种吃法,炖煮凉拌、煎炒烹炸,不起眼的豆腐竟然能做成一席豆腐宴。在众多的豆腐菜肴中,最令我难忘的要数焙豆腐,它是冀中平原各个家庭年年必做的一道美食,我家也不例外。

做好焙豆腐的重要环节是要准备上好的草木灰。入冬之后终于农闲了,母亲才有精力选做一些讲究的饭菜改善生活。母亲做饭时会选择干净的麦秸或者麻秆在土灶里烧,烧上三五天草木灰积攒得多了,就用木头掏子掏出来找个干净布口袋盛着,一点点积攒,大概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两大袋子草木灰就积攒好了。

孩子眼里灰乎乎脏兮兮的锅灶灰怎么就成了母亲的宝贝,还用布袋盛着,真令我疑惑。学过中医的母亲告诉我,草木灰在《本草纲目》中有“百草霜”之美称,具有杀菌、消炎、止血等功效。用草木灰焙出的豆腐,不仅是一道美食,对健脾养胃更是大有益处。

大约腊月二十左右,家里通常会买回二三十斤的卤水豆腐,先在铁锅中将豆腐水煮二十分钟左右捞出控水。准备一个长条笸箩,笸箩底部先垫上一寸有余的草木灰,将豆腐码放在上面,再在每块豆腐上撒上厚厚一层草木灰。笸箩放置在通风的角落里,然后用棉被苫盖,四角压上砖头,防止豆腐被老鼠啃食。

每天母亲都会观察草木灰的变化,豆腐的水分在灰白色相间的草木灰中慢慢挥发,草木灰也由灰白变成湿淋淋的乌黑。这时母亲会将湿灰用手捧出来,然后再重新撒上干草木灰。草木灰与豆腐缠绵,竟然给了人们一个惊喜。轻质若尘的草木灰不断洇吸着豆腐中的水分,褪去豆腐的火气和豆腥味,同时也将草木的清新,一点一点融渗进了豆腐的体内,这个过程不仅赋予了豆腐新的外貌,更注入了新的风味、新的灵魂。

如此静置一周左右,埋在草木灰里的豆腐就缩成了原来的一半大小,表面硬硬的,捏一捏还挺有弹力。取一大盆清水,用细刷子把豆腐块表面的细小灰尘刷洗干净,放到阴凉处晾干。此时的豆腐块颜色已变得蜡黄,从外面看像附着一层油皮的和田玉籽料,外表是细细毛孔状,呈青灰色,有点油润的感觉;切开看里面,质地细腻白净,像和田籽料里面的肉,摸上去滑中有涩,涩中有滑。焙豆腐带着碳香味,干香筋道经久耐放,正月里做席款待客人很有面子,一盘焙豆腐再配上一壶热酒,滋溜一口酒,吧嗒一口焙豆腐,爽!虽然户户都在做焙豆腐,但家家的味道各不相同,充分显示了女主人的勤快与厨艺。

烹制焙豆腐在我家大致有两种做法,一种是凉拌,把焙豆腐切成均匀的细长条,拌上青白相间的葱丝,配以醋、盐和香油拌起,轻轻地夹起一片外观烟灰色的豆腐,放在齿间咬下,便有一份浅浅的青涩在口腔中悠然荡开。细细咀嚼,草木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烟火气在唇齿间次第发散,充满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另一种做法就是焙豆腐和白菜、猪肉、粉条组合在一起炖,锅周再贴一圈玉米面饽饽,这是农村的家常饭,简单方便,却富有营养。揭锅的一瞬间,非常有仪式感,热气腾腾,香味诱人,一家人围坐在热炕上吃得热火朝天,加了焙豆腐的炖白菜那种独有的味道,令人欲罢不能。这种充满烟火气的农家饭让缺衣少食的日子少了苦涩,多了甜美,那份低调的气场就像门口的石板路,给人踏踏实实的意味。夹一块豆腐放进嘴里,焙豆腐那水果冻般的触感,浸满肉香的口感,着实让人念念不忘!

前几日的黄昏,我在村外的小路散步,偶然发现有两三个中年妇女在路边割芦苇。现在家家户户做饭用上了燃气,她们割苇子干啥呢?不禁好奇,上前一问才知原来现在麦秸没了,她们用芦苇替代麦秸烧成草木灰,过年前制作焙豆腐。其中一个妇女解释说,现在人们大鱼大肉吃腻了,家里的孩子极爱吃自己做的焙豆腐,所以为了让家人吃得舒心,自己才会如此不辞辛劳重拾遗忘多年的农家饭。

至素至简的焙豆腐,一个隐藏在旧日乡野里的美食,曾经多么令人期待的冬日土菜。寒冬、草木灰、卤水豆腐,食材看似简单,却又是一种奢侈,如今的农村已无炊烟,积攒草木灰就不是易事。老土坯房、篱笆墙、土炕、土灶,灶前忙着烹制焙豆腐的母亲,还有屋顶那一缕袅袅升腾的炊烟,成了我心底一幅珍贵的木版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