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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09
星期日
当前报纸名称:廊坊日报

父亲的“宝石花”

日期: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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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B02版:第六版       上一篇    下一篇

父亲买了一块宝石花牌手表! 在小村子里成了名噪一时的新鲜事儿。

那是二十世纪改革开放初期,天津的二伯设法弄到两张票,给他自己和我父亲每人买了一块宝石花牌手表。锃亮的圆圆的玻璃表盘上,在12点标志的正下方,一朵盛开的五片花瓣儿的“宝石花” 熠熠生辉。配上不锈钢表链儿,戴在手上,随着手腕的晃动,一闪一闪的,走到哪都能吸引来人们羡慕的目光!

父亲对这块手表的喜欢程度,用爱不释手来形容都远不及十之一二。每次干活儿或者洗脸前,他都要把表从手腕上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高桌上的钟罩子顶上。生怕溅上一滴水,或者震着它。父亲每天不知道多少次有意无意地抬起手腕看看表,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故意把表戴在袖口外边。方便自己看时间,也方便让别人看见那朵漂亮的“宝石花”……

每当晚上睡觉前,父亲必须摘下心爱的手表,将小按钮朝上放在老地方。一次他睡醒一觉了,发现钟罩上的手表,上弦的小按钮朝下放着,立刻从热被窝儿里起身下地,将手表拿起,小心翼翼地将按钮朝上放好后,再回炕上继续睡觉。

父亲对我的学习特别重视,每逢期中、期末考试,只要我跟他说一声儿,他就会将他心爱的“宝石花”留给我用一天。

那时候,正是改革开放初期,农民的生活条件还很落后,家家户户的生活仍然艰难。生产队属于半开放状态,父亲宁愿每天给队里交上一块八毛钱,也要坚持自己去外面闯荡。他去东北倒老瓷、倒金葫芦烟、去山东德州乘找寻失散多年的堂姐之机倒大葱、去衡水倒芝麻、去天津卖香油,还倒过废塑料袋儿,尝试过许多种生意,也挣了些钱。虽然后来跟村上几个人合伙儿倒腾毛驴,将原来的存款赔了个精光。但跟村子里绝大多数纯粹靠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主儿比,也强了一些。

谁也猜不到,在那几年里,父亲的手表还有一个新的使命——相亲!

那时候村里的姑娘,彩礼时兴要“三转一响”,“三转”是自行车、手表、缝纫机,“一响”则是收音机。“三转一响”,成了村民们的奋斗目标!

相亲,是年轻人的头等大事,必须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女方,借家具的、借自行车的、借缝纫机的、借收音机的、借衣裳的、甚至连借帽子的都有,只要是能拿得出手去的,就想方设法向女方展示自己家的实力!

村里跟父亲关系好的关系一般的,只要是相亲用,父亲二话不说,立刻从手腕上将心爱的“宝石花”摘下来,交到人家手上。有时候母亲看到了,会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上一句:“你这块表哪是‘宝石花’牌儿的,简直成了‘小寇店’牌的了!不定哪天儿,让人家把你这块‘宝石花’玩儿飞了呢!”父亲毫不犹豫地说:“人家张开嘴了,不给借就把人得罪了。如果因为这再打了光棍儿,那可就麻烦大啦!话又说回来了,花钱置了家什是用来为人的,要是因为花了钱还得罪人。那我宁可不要买!”

二丑、双银、麦秋、满囤儿......记不清多少村里的帅小伙儿,带着父亲的“宝石花”相过亲!手腕上戴上父亲的锃光瓦亮的新手表,小伙子立刻精神倍增,信心满满地、高高兴兴地去相亲。也许是父亲的手表给小伙子增添了魅力,也许是小伙子自己本身的魅力!相亲成功,结婚次日,虽然发现新郎官儿手表没有了,倒也没有听到谁家新媳妇抱怨,或者不依不饶的!

这一天大清早儿,东头儿大奶奶家的力增伯伯(他跟我父亲是一祖之曾孙)骑着从村长王治民家借来的崭新的飞鸽自行车,一进院门儿就大声喊:“三哥,把手表借我戴一天!”父亲答应着,立刻从钟罩子上拿了手表递到力增伯伯手上。母亲上下打量着力增伯伯,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道:“穿这么新的衣裳,相对象去?”力增伯伯高兴地点点头。“谁给你说的媒?闺女是哪村的?”母亲追问着,力增伯伯诚恳地回答道:“韩磨我三姐夫给说的,是三姐他们一个村子的!”

当天晚饭后,我在东头儿大奶奶家跟小老姑玩儿,力增伯伯兴冲冲地从韩磨听信儿回来了,跟大奶奶小声嘀咕了好一阵子,只见大奶奶进屋来,从炕上的大衣箱里,端出小木匣子,拉开盖子,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摞纸币,数了两遍,正好100元,交到力增伯伯手上。力增伯伯看了我一眼,飞快地跑出门去。我心里嘀咕着:“嘚,父亲的‘宝石花’,八成儿真要飞了?”

我回到家里,砖垒的炕沿儿上多了一沓钱票儿,父亲闷闷不乐,怅然若失!

当晚,父亲在炕上辗转反侧,心疼得一夜没怎么睡觉。次日一大清早儿,他就给天津二伯写信:“二哥,我的手表昨天借给力增戴着去相亲,女方问他腕子上戴的手表是自己的吗?力增小声儿回答说,‘是!’于是手表让力增原价买走了,你再帮我买一块吧!”父亲在信封里装上那一百元钱。

没过几天,二伯回信并退回一百元钱。信上说“宝石花”手表涨价了不少,得一百四十块钱一块儿。现在买一来价格不合适,二来也不好弄到票。等以后有机会再买!

那一百块钱没有多久不知不觉地就抻拉没了。从那以后,每当期中期末考试,母亲就找力增伯伯借来那块“宝石花”, 让我用一天。人们再有相亲需要的,便去找力增伯伯借手表。

而我的父亲呢,始终由于日子紧巴,入不敷出,再也没有机会戴上那块儿心仪的“宝石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