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和朋友小聚,谈及宋朝历史,突然有人发问:“天地间什么最大?”
几个伙伴顿时来了兴趣,叽叽喳喳,闹过不休。有人笑称这问题不符合《广告法》:“怎么动辄说最呢,不同领域有不同的最呢!”
是的,如果问的是物体,宇宙里的那些星团黑洞,大得让人类只能猜想;如果问的是生物,蓝鲸是海洋里的巨无霸;如果问的是建筑,那么高度达828米的哈利法塔(迪拜塔)绝对是王者。
一番闹腾之后,朋友悠悠说出他的答案:道理最大。
话一出口,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一桌人没有想到是这个答案,这个结论如此出乎意料而又如此触动人心。
回头读书,才发现朋友所问竟然来自一段史料。话说宋太祖赵匡胤有一次问宰相赵普:“你说,这天下什么东西最大?”赵普当即就蒙了,想了半天,不敢回答。太祖又追问:“你说,天下什么东西最大?”传言依靠“半部论语治天下”的赵普自然也非等闲之辈,逼急了,说出一个答案。他说,“普天之下,道理最大。”太祖一听,拍手叫好!
不知道君臣二人赞同的这个“道理”到底是指什么内涵,但这一充满哲学的总结和认同确实难人寻味。天大吗?大。地大吗?大。但在看得见的视野里,还是有探寻的可能。在看不见的世界里,道和理才是那个我们必须共同认可和遵循的东西,它是最大、最高、最强,也是最柔、最暖、最亲的存在。
韩鹏飞教授讲《道德经》,他用开车做比喻,把“道可道”道了出来。在他眼里,道首先是指方向和目标,其次是指规则和境界,第三是指边界和底线。想想也是,如果开车没有方向,自然是南辕北辙,如果没有统一规则,就会乱成一团,如果越过边界,必定掉进深沟。所以“道”一定包含方向、目标、规则、境界、边界、底线,这就是它应有的内涵。
千年前的宋太祖可能没有思考得那么深透,但看得出他对“道理”充满敬畏。作为开国国君,纵然通过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但他依然认为天下道理最大,而不是武力最大。
宋史有趣。大宋朝的皇帝形形色色,有“百事不会,只会当官家的”宋仁宗,也有“诸事皆能,独不能当官家的”宋徽宗。但有一个共性,他们身上的戾气都不重。他们身为皇帝,手里握有最大的暴力机器,但在具体施政中,对暴力则是能不用就不用。他们意识到权力的运用应基于公正与合理,而非仅凭个人的喜怒好恶或一时冲动。
特别是宋仁宗赵祯,在位期间有很多故事让人感叹,他对大臣的宽容和仁爱,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比如包拯,屡屡犯颜直谏,激动时唾沫都溅到仁宗脸上,但仁宗一面用衣袖擦脸,一面还接受他的建议。要知道历史上有很多帝王对忤逆自己的大臣大动肝火,甚至以杀戮来震慑朝臣,但赵祯却几乎从没这样做过。回过头想想,这样的宽容,是因仁宗懦弱还是宅心仁厚?个中真相,是不是因包拯说的是事实和道理?这个不言而喻。
有太多史料显示,仁宗除了对待臣民宽容大度,也重视法制,强调司法公正,力求每一桩案件都能得到公正审判,让百姓心服口服。
这种重视道理、尊重法律的治国理念,薪火相传,不仅促进了大宋社会的稳定与繁荣,也使大宋的文化和科学技术在古代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后世史学家评价宋朝时,往往将其称为“文治巅峰”的时代,这无疑是对宋朝帝王坚持“道理最大”原则的最好注解。
说起道理,难免会想起老子的思想。在《道德经》里,老子说“孔德之容,惟道是从”,说真正的大德,不是指“仁义礼智信”这样的道德评价。看一个人是否有德,要看这个人在人生际遇之中,时时不违背大道造化的规律,这才是“德”的唯一评判标准。
想来有趣,孔子也说君子的美德之一是“从道不从君,忧道不忧贫”。想不到中国古代的两大圣贤,对道的认知和实践是如此的高度统一。而在中国的历史上,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心中最大的“道理”,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从而留下一段段精彩绝伦的佳话。
有一天夜里,有几个艺术家在嘉陵江畔挥毫泼墨,我鼓起勇气向他们求一幅墨宝:惟道是从。我说自己做不到上善如水,但希望能够惟道是从。有一个艺术家慷慨地挥毫泼墨写下四个大字,从此这幅墨宝,一直挂在我的案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