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从会
过年了，她悄悄计算了一下微信账单上买书的数额，1896元。虽然心底里知道今年买书较之往年要多些，还是吓了一跳，往年总是千元左右吧！小心翼翼看一眼眉开眼笑刷抖音的老头子，见他没有注意自己的小动作，略略放心。
其实，就过日子来说，她还是很节俭的。从来不买化妆品，她坚信，腹有诗书气自华，也确实是，身边人都说她一点也不显老，气质好。哈哈，他们懂得气质二字。怎么说呢，村里人的消费观念，几百元的化妆品，几百元的衣服，甚至玩麻将每天输三五十元，都认为很正常。而二三十元买一本书，大部分人却不接受。瞎花钱。他们经常这么说她。怎么能是瞎花呢？这过日子，就像俗话说的，猪往前拱，鸡向后刨，各有各的道道。
正月里，聚在一起闲聊的女伴们人手一部手机，各自忙碌，钱包唰唰瘪下去。她们衣饰华丽，衣柜里永远缺少一件新衣。她身穿七元一斤买来的布块自己缝制素衣，认真选择钟爱的书籍。同样花钱，唯一不同的是，她们买得明目张胆，理直气壮。她不仅买得遮遮掩掩，连取快递的时候都是偷偷摸摸。不过，欢喜心是相同的。
人都说，女人要学会爱自己。如果你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谁还会在乎你呢！听来很有道理，问朋友，如何爱自己？花钱买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哦，明白了。女人欢喜也购物，不欢喜也购物，爱自己要购物，恨别人也要购物。那么，平生无所爱，诗书是欢喜。她想，那就在力所能及情况下，多给自己买一些书储存起来。书，是她生活的动力，老来的依靠。冬天的温暖，夏季的清凉。那么，买书也算是爱自己的实际行动吧！
她又想起朋友那句百感交集的话：要是咱们有花不完的钱和读不完的书多好！花不完的钱好难好难，而读不完的书，却是有能力办到的事情。人这一生，即使废寝忘食又能读多少书呢？更别说像她这样，在一地鸡毛的琐碎里挣扎，见缝插针式读书。
若以净手焚香来论，她之阅读，当属大不敬。除了安静地睡前阅读，大部分是在嘈杂的车间里。一个月充其量读五六本书，已经是很勤奋了。一年下来，至多读六七十本吧！以每本平均三十元来计算，从生活开支中挤出两千元还是有能力办到的。可是，这份开支在农家日子的预算中，却是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很想义正言辞地给大家算一下明细账，每一个家庭的男主人每年吸烟的开支总要三五千元，而这花费很正常。是呀，谁家男人不吸烟。他们会说，不吸烟还叫男人啊！记得很多年前蜂窝煤还是稀罕物，只有少数几家人舍得烧。农家院里做饭大部分烧灶火，各种农作物的秸秆都是上好的柴火。一家的男人嫌媳妇儿烧煤球费钱，两口子争执起来。女的说 ，你的小烟筒不冒烟了我的大烟筒才冒烟，我烧煤球才花几个钱，你每天烟锅子烧多少钱？男人哑口无言，再也不提煤球费钱的事。说了多少年的男女平等，除了男人女人一样挣钱养家，在花钱方面好像一直不平等。而这道理，她不知道和谁去讲。
而单单以家庭开支来论，每年多出两千元的购书款，丝毫不会影响她们家的生活质量。在村子里，她们家是属于很懂得生活的那种。每年的旅游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丈夫却毫不心疼。最初时候是夫妻同去，可是因为兴趣与认知的差异，每一次景点的选择都要闹得不愉快。而丈夫属于那种唯我独尊的人，他的字典里就没有迁就与谦让。后来，她很聪明地选择退出。然后仔细估算这次旅游的花费，将省下来的钱来买书。那购物车中排队的经典书籍早已经急不可待。手指一挥，霸气全提，那才叫一个爽。
看她们家每次都是丈夫一个人去旅游，朋友们开始打抱不平。提醒她，男人不能太惯着，自己一个人在家黑汗白流地干活儿，倒让一个大男人去游山玩水。不解释，只是笑笑。谁能明白她心底里的得意与欢喜呢，十几本书堂而皇之提回家，不用遮遮掩掩，不用看谁的脸色，欢喜也升值。哪怕他九天揽月，我偏爱书海寻珍，大有翻身农奴得解放的感觉。老头子不明白个中缘由，身边没有了絮絮叨叨，乐得独往，各自是神仙般的日子。
明里暗里，各种精装与简本将小书橱爆满，寻思该是添加书柜时候。恰逢老头子游瘾又犯，极力撺掇了去。回转身，吆喝两个要好女伴，一辆电动三轮车直奔了旧家具市场而去。选书橱有些日子了，心底里真喜欢那款白色有点儿博古架样式的，可是看着一千八的标价心里恨恨的，又不知道该恨谁。也不是买不起，小棉袄私底下孝敬她的体己，足以应付她这些异于村俗的开支，可是她总是鼓不起勇气随心所欲。有时候觉得自己诸般谦让，也有一些堵，未免让人看轻了自己。
可是，她真的不想平生事端，有一些道理是讲不清楚的。而家，从来都不是讲理的地方。不是没有很认真地讲过道理，比如就丈夫打麻将和她读书的问题来讨论，丈夫一句话能把人噎死，说麻将是“国粹”而她喜欢读书是有病。她辩解麻将是赌博而读书是国家大力提倡的。丈夫的嘴恨不能撇到耳根子后边去：“你挨家挨户数过去，有几家不玩麻将的，不会麻将的是傻子。你再三里五乡看看去，十里八乡也没见过你这样的。”真的应了那句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讲不清。
她只能望新书柜叹口气，转身去小胡同淘一款淘汰下来的办公用品。自己对自己说，书柜，无非是放书的柜子，能放书就行，新旧无妨。就像自己穿便宜布块做成的衣服而别人穿的是名牌。穿衣，遮体就行，好坏无妨。好坏一样吗？好像一样。可为什么有事情出门总要刻意换上柜子里省着的见人穿的衣服呢？新旧一样吗？似乎又不一样。
书柜拉回来，旧虽旧些，倒也干干净净。很快的，散放各个角落的书分门别类放好。呀，这柜子是不是依旧小些呢！怎么又满满当当了。她悄悄笑了。忽然想，一柜子的书变成两柜子，丈夫也不是傻子，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装作不知道呢？想来，夫妻间的相安无事，除了相互体谅，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儿无伤大雅的谎言。不是吗？那么，细细书香润素颜，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