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很久,都没听到“扯布”这个词了。
那天中午妻子突然来电问我哪里有布,她要去扯几尺,我一时居然没懂她在说什么。妻子解释说幼儿园老师要组织活动,要求家长给孩子自制一件披风,但她跑了好几个圈,都没看到卖布的地方。
细想起来,出生于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我们,对扯布做衣实在是熟悉不过。跟着爸妈赶集,算得上是莫大的福利和待遇,咋能就忘了呢!
老家那个集镇在记忆中一直都很热闹。可能那个时候改革开放不久,乡亲们外出的还不多,每到逢场天大家都喜欢丢下手头的活计去赶场,见见十里八乡的朋友,或者出售自家产出的产品,比如篾货、干杂、水果、禽蛋、蔬菜等等。
一到腊月,母亲也常常提着一筐鸡蛋,或者背着一口袋玉米去赶集。周末我看着母亲头夜准备好的东西,知道母亲第二天要去集镇,缠着也要去。
我有自己的“小九九”。对满街花花绿绿的东西,我压根儿不感兴趣,心里惦记的是锅盔。锅盔的香,一直飘荡在童年的梦里。那个打锅盔的师傅在街边撑起一个圆形的灶,在旁边再支起案板,手捏一小团面块,用擀面杖使劲地在案板上揉搓。一阵噼里啪啦以后,小坨面团神奇地变成圆形的锅盔,随后被师傅放在铁锅里翻转烘烤,直到发出诱人的芬芳。师傅把擀面杖打得噼啪作响,发出的声音铿锵有力而又韵味十足,在幼小的我听来,简直是种诱惑。
我迈不动步,眼睛直勾勾盯着,母亲自然看得出来,只好笑着骂我“好吃娃儿”,然后掏出钱来。锅盔之爽口,我到现在都认为是天下最香的美味。而这样的美味,长大后似乎再也难寻。
快过年了,母亲会带我去做一套新衣服。
那时场镇卖布匹的摊子很多,摊前总是很热闹。一捆又一捆的布料,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静待着人们精细地挑选。有人给布料的老板一说要求,老板略一思索,就把需要布料的尺寸估算出来,随后拿出一把尺子快速丈量,接着用嘴撕开一个裂缝,双手捏住,一用力,布“呲溜”一下变成两半。他们撕开的口子整整齐齐,如同刀割一般。那种“呲溜”的声音,也极为丝滑。
裁缝店也在卖布,那时小镇裁缝店有几家,他们做衣服也兼着卖布。把布交给裁缝师傅,师傅让人站定,开始拿着软的皮尺丈量身高肩宽臂长,随后三下五除二在布上比划,用特有的“粉笔”标画以后,握着大剪刀“咔咔咔”一顿操作。他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下场来拿吧!我便悻悻地跟着母亲回去,一回头,看见他把布料甩给了徒弟。
裁缝店里学手艺的姑娘不少,男孩子也挺多,堂哥就是其中一个。他初中还没毕业就被大爹喊去学了裁缝,后来靠着这个手艺外出打工,一开始挣了不少,可惜后来作坊倒闭,改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镇的裁缝店开始减少。我工作以后,大街上商铺林立,到处都在售卖款式新颖的成品衣服,裁缝店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得一干二净。等我再去赶场,已经看不到卖布的摊子。待有人再次做卖布的生意时,时光已经来到21世纪,那样的商业活动已经叫做私人高档定制了。
只是没想到今天幼儿园的老师会让家长买布做披风,她们怎么会想起这个点子?
妻那天跑了几条街,又在手机里搜索,依然一无所获。后来她机灵,跑去窗帘店搞了一块制作窗帘的布来,然后一阵倒腾,终于完成老师的要求。宝贝女儿看到如此简易而新鲜的玩意,穿在身上蹦蹦跳跳,睡觉时都不愿脱下来。
这一点像我。那些年,大年三十的夜晚,当父亲放过迎新的鞭炮后,我总是赖着母亲换上新衣不肯脱下,无比兴奋地等着新年曙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