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从会
真好!刘厦的第二本散文集《人间最小的动静》出版了!从来新著赠名家,而我这乡野村妇,能够收到她的赠书,欢喜之情自然不言而喻。
刘厦,被誉为女版史铁生,河北张海迪。文集分三辑,《烟火春天》《母亲不老》《走进写作之夜》。一部分篇章我在她的公众号“刘厦问路”里读过了,依旧有兴趣重读。散文,读的是一份情趣,一缕美感, 一种思索,很适宜重读。而且,常读常新。
开篇《院落三生》。她静静地讲述着邻居家院子的起起落落,慢慢读着,仿佛看到那棵石榴树,看到榴花烁烁红。曾经的红火热闹,逐渐人走茶凉院荒芜,漫长岁月之后忽然整体翻新,却又开始崭新的遗忘。这几年,村子里这种情况太多了,多到让人忽略。而细心敏感的刘厦认真看着,仔细想着,她看见,这被遗忘的院落,就像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母亲,默默地眺望着、眺望着。
很多篇章里,或多或少有一些乡音写作。就像读袁学骏先生的《回不去的故乡》一样,因为是同乡,熟悉的语言,熟悉的语境,乡音读来更亲切。不同的是,一个是熟悉的温暖,曾经的温馨;一个是鲜活的,又正在经历的疼痛。
刘厦在《渐行渐远的乡音》一文里,把说了几辈子的土话认真过滤着,挖掘着,思索着。几乎熟视无睹的事情,她体贴地留意着。慢慢读着,读着,不由笑起来。“鞥”(eng),一声,答应的声音,相当于嗯,哎之类。我们说“鞥”,每天不知道要说多少次。“精”,聪明的意思,却内容丰富,可视作中性词。而“生歪”“挠嚷”,含义更是丰富多彩。认真读着她对“挠嚷”一词的解读,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自己明白却又无法解释清楚的感受,如同人生。她认真说:“也就从那时候起,我意识到,原来有那么多感受是无法表达的,人生有那么多东西只能自己承受。”笑意凝固,心,猛地疼了一下。
也许我自己渐入微老年纪,所以对老的话题更敏感,更留意一些。老去是人生的必然,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必须面对。刘厦说:“虽然我现在三十多岁,但按照我的人生长度来看,我相当于六十岁了。”我不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时候,心底有没有感伤,又有多少无助和无奈。尽管她说自己在很多事情上,已经像老人一样放下了,像老人一样一笑而过了。可是,也许是我性格过度悲观,依旧对命运有深深的无力感。不是吗?纵然才华盖世,哪怕目不识丁,谁不是上帝手中被动的棋子。
在《春天,我的村庄》里,刘厦说到母亲推她们姐妹去一家小桃园赏花的事情,门用一个小布条绑着,母亲上前解开就进去了,这在乡间很正常。她们赏花之余很小心地拍照,没有伤到一朵花。可是第二天看到同样赏春人的很不自觉,有的人甚至站到树上摆姿势,把他人的果树当做了自己的道具,伤了很多花。花即是果,果农无法不心疼。应该说这是很小的一件事儿,可刘厦在这很小事情上想到了很多。她把这情况定义为“农民意识”和“非农民意识”。这两种意识可以在同一个人身上并存,就像她们母女,用农民意识打开了人家的围栏,又用非农民意识拍照。
在她的《人间情节》之“重阳节”一章里,叙述着我们这里曾经每年举办的庙会——农历九月初九的物资交流大会,我们称作“九九庙”。那逝去的红火热闹,那曾经的美好回忆。细细品味她的欢喜,想着自己在那些年里,也是每年想尽办法去赶庙,一年不去仿佛少了点儿什么。从不满二十的单人单车,到拖儿带女一家四口,除了吃的穿的,过节一样,深刻的记忆呢?欢声笑语很容易随风而逝,而伤害经常刻骨铭心。
任何微小到足以让人忽略的事情,刘厦都能想到很多很多。而我喜欢她文字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我总能跟着她的文字走进去,直至慢慢融在一起,仿佛不是读书,而是认认真真地在一起生活,像村子里俗语说的,一个锅里搅马勺。思与想,是灵魂里的相通。
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独特,每一个人有每一个人的疼痛。而刘厦的母亲,应该是世上最伟大的母亲。刘厦和她姐姐先天性疾病的困扰,使她的两个女儿吃饭穿衣出行,一刻也离不开母亲的帮助。读过那么多刘厦写给母亲的文字,无不温暖地疼痛着。有些文字是不忍卒读的:“我们都知道,母亲终归逃不过前方的那场劫难,如果我们先离开,我难以想象母亲如何面对,如何送我们走,如何和我们告别,如何与没有我们的时光相处。如果我们走在母亲后面,她又怎能闭上眼?”能不泪目?
常常想,如果生命的终点只有离别,那生命是一场灾难。尤其读到她们母女三人经常以聊天的方式谈论身后事,我不知道如果我在场,应该怎么插入这谈话。最赞赏的是刘厦母亲的豁达,不想了,过一天就乐一天。刘厦说,或许这是母亲身上特有的能力吧!
刘厦说,岁月让母亲老了,却没有让她的孩子长大成人。这个命运的结构或许就是母亲的终极悲哀。她说,当有人问她的母亲她老了孩子们怎么办时候,母亲的回答总是:“我不会老,我不能老。”这是母亲的决心,也是母亲欺骗自己的谎言。因为越过了这个谎言就是绝路,有这个谎言相伴,母亲就可以度过走到绝路之前的所有日子。
这就是生命的支撑,这就是智者的理念,这也是生命快乐的源泉。愿,母亲不老!爱是生命,母亲一定不老!
记得读她的第一本散文集《遇见生命》时候,就深深感叹,一本书,如果能够让读者身不由己走入其中,一起悲欢,共同参与,那就是最大的成功。《人间最小的动静》也是这样!
刘厦说,我听见人间最小的动静。这动静是那么微弱,微弱得难以被听见,就像没有存在一样;然而,它又是那么巨大,巨大得如大地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