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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15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廊坊日报

杀 牛

日期: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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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B02版:第六版       上一篇    下一篇

小时候,湾里有个杀牛的人,嘻嘻哈哈一个人,随身的口袋里总是鼓鼓囊囊,装着莲蓬、菱角。小孩子们都喜欢他,但牛一碰到他就停下不走,眼里满是惊恐,四蹄抓地往后退。

我爸周小咬和他玩得好。据说他一生杀牛无数,最后在劝阻两头牯牛决斗时,被一只牛角挑穿肚皮,死得很惨。他一生杀牛,最后被牛所杀。他媳妇说,扯平了,没叫“凶手”的主人赔一分钱。

我看过他杀牛的场面。

他杀牛时,一般在秋天,傍晚。那次,我和他的儿子在现场,远远地看着。他借助他的三轮车搬出沉甸甸的铁皮门板,门板上有四个铁环,他掏出干稻草,用菜油淋上去,放在牛面前,那是一头牛最后的晚餐。牛不紧不慢地吃着,他蹲在牛肚子底下,用一根大力绳不紧不慢套住牛的四肢,随后慢慢地收紧大力绳,他的动作轻柔舒缓,牛完全没有感觉。待牛的四肢活动范围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寸步难行时,他走到牛的面前。淋过香油的稻香正好飘到我的鼻子边上,我狠狠吸了一口,目不转睛地盯着杀牛的人。他爱抚着牛耳朵,好像在说着一些道歉的话:牛大哥,对不住了,你来阳间遭罪了,马上送你去享福,来生别再做牛做马。我和他儿子听到这些话,痴痴地笑,不懂什么意思。许多年之后才明白,那就是临终关怀。

每一头牛的一生都难得听见人类这么夸赞和对他们表达歉意。杀牛人,一手爱抚着牛耳朵,替他赶着苍蝇,喃喃细语,另一只手从屁股后面的皮带上扒出钉锤,从背后猛地抽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照着牛头两只大角中间眉心的位置狠狠一击,那头牛瞬间就晕死过去,瘫倒在门板上。我的心一紧,但见牛倒下的地方烟尘四起。杀牛的人点燃一炷香,猛吹一口,扭头往天边看去,大河尽头,残阳如血。他将燃起的香插在牛脑袋前面的地上,转身走向三轮车,从车座椅下的小铁皮箱里取出三把明晃晃的刀。

我背过身去不敢看这血腥的场面。

杀牛人的儿子,大喊着我,拼命把我的头扭过来,想让我跟他一起观看杀牛的精彩时刻,我一掌捂住双眼,心里猛烈地跳动着,想着坐在我家牛背上热乎乎,还有点刺屁股的画面。

这头牛,即将走向它生命的尽头了。

杀牛的人,哼起古怪、短促的歌曲,歌词我是一句也听不懂的。

我满耳朵响起金属敲击摩擦的声音,还有刀划过牛皮撕扯出的沉闷的声音。

亮哥,把牛蹄子拿回去,给小咬下酒。杀牛的人远远地喊我。

我撑开中指,露出小眼睛,杀牛的人浑身是血,那根香已经燃尽了。

我不敢应声,转身一溜烟往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