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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乌兰察布日报

故乡的河

日期: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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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8版:情感牧歌       上一篇    下一篇

□袁淑婧

由于回老家办事,今年我又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那个小村庄,见到了记忆中的那条河。前些年它已干涸,今年雨水长,它便又出现了。这条河是没有名字的,我们从小便唤它“大河”。这称呼里,一半是孩童的懵懂,一半却是最朴素的真实——在我们那片小小的天地里,它确乎是最大、最了不得的水域了。它仿佛是从大地的沉睡中,被这丰沛的雨水重新唤醒的。河水是浑浑的,带着泥土被浸润后最本分的黄褐色,汤汤地、有些陌生地在我眼前展开。我的记忆,便从这浑黄的河水里,猛地钓起一片清凌凌的、属于往昔的波光。

春天的河水还是凉的,却凉得爽利。记得有一回,母亲带我去河对岸的姥姥家。她换上那双半旧的、帮子有些发皱的雨鞋,稳稳地踩进水里,然后弯下腰,让我趴到她背上。我的前胸紧贴着她温热的后背,两只小手搂住她的脖子,脚丫在她身子两侧晃晃悠悠。河水被母亲的腿分开,发出“哗啦哗啦”的好听的声音。我低头看,那清浅的流水拂过她的雨鞋,漾开一圈圈柔和的波纹。水底的细沙被惊动了,懒懒地翻个身,又沉沉睡去。那股子透骨的凉意,仿佛能隔着母亲的脊背,一丝丝地渗到我身上来,让我不由得把她搂得更紧了些。那时节,空气里满是泥土与青草芽混合的、清新的气息。河水很冰,母亲的背很暖。

夏天,才是大河最慷慨、最喧闹的时节。一群光着屁股的泥猴儿,呼啸着冲进它的怀抱,把那点凉意“啪”地一下拍满全身,激得个个哇哇大叫。于是,安静的河湾便成了我们的战场。水花被手掌、脚板奋力扬起,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像碎了一河的钻石。我们互相追逐,打水仗,或是潜到水底,去摸那些藏在泥草里的小鱼。那鱼儿是极滑溜的,总在指尖将触未触的一瞬,便机灵地遁走了。一旦摸得几条寸把长的,便如得了胜的将军,展示给在岸边洗衣服的妈妈看,妈妈的笑脸至今还是很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那么美!

秋天,河水仿佛也倦了,流得慢了些,清了些。天空是高远的蔚蓝,映在水里,便成了沉静的碧色。岸边的白杨开始落叶,金黄的叶子打着旋儿,悄没声息地飘到水面上,像一只只小小的船,不知要航向何方。我们不再下水,只坐在河滩温热的石头上,看夕阳如何把一河秋水,染成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瑰丽景象。

等到北风一起,大河便换了一副最坚硬也最光滑的面孔。我们穿着厚厚的棉袄,在冰面上抽陀螺,或是坐在自制的冰车车上,被人猛地一推,便“噌噌”地滑出去老远。那是一种带着风响的无拘无束的快活,笑声撞在冻僵的河岸上,清脆地弹回来,散得到处都是。

我站在这新生的、浑黄的河水边,那些清亮的、欢腾的、宁静的、滑溜的记忆,一层一层地叠在眼前的光景上,虚虚实实,叫人有些恍惚。这无名的河,它干涸过,仿佛死去了,如今却又在漫长的雨水里复活,以更宽阔的胸膛,继续它的流淌。它见过我母亲年轻时的背影,承载过我童年赤裸的身体,而今,它又映着我这个归客中年的、沉默的倒影。

故乡的河啊,果然是有说不完的故事的。它不言不语,只这么流着,便载走了一代人的童年,又载着一代人的梦,悠悠地,向着我看不见的远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