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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乌兰察布日报

论魔术

日期: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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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3版:大青山       上一篇    下一篇

●崔秀

“魔”之一字,本指鬼怪,后衍生为邪恶的注脚。魔术沾“魔”,似从诞生起便带着诡诈的基因——它以奇诡之术制造幻象,以高深之艺遮蔽真相,恰如一场精心编织的认知迷宫。

我对魔术的偏爱,缘于它总能精准击中人心深处的猎奇本能。那些违背常识的瞬间,像一把钥匙,暂时打开了现实世界的边界,让虚妄有了被相信的可能。这份执念的起点,是七八岁时的一场家庭小戏。

彼时家中来了位远亲姐夫,自称精通魔术。饭前空隙,他取来竹筒与筷子,两掌相夹,口中念念有词,手掌来回搓动间,突然以一手扣住另一手手腕——那双筷子竟像生了根,牢牢粘在背对我们的掌心。他表情神秘,嘴角带着几分得意,大手大幅度晃动,筷子却纹丝不动。我睁圆眼睛、张大嘴巴,脑中百思不得其解:是有什么神力,还是藏了什么玄机?几个哥哥也呆若木鸡,唯有三哥先缓过神,怀疑道:“你手上是不是抹了胶水?”姐夫坦然伸手,任我们反复摩挲,掌心光洁无异常;筷子递过来检查,也无半点猫腻。三哥仍不罢休,换了双新筷子,可姐夫重复动作后,筷子依旧“粘”在掌心。我们倒吸凉气,崇拜之色溢于言表。

就在姐夫沉醉于自己的表演时,三哥突然冲上前,一把扳过他的手腕——真相瞬间揭晓:原来扣住手腕的手,正用食指悄悄卡着筷子。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我脱口而出:“你怎么能骗人!”姐夫却笑了:“你不懂,魔术的最高境界,是让假的比真的更可信。”我追问:“不怕被看穿吗?”他答:“魔术师本就是‘睁眼说瞎话’,看穿了便改进,下次接着演。”

这番对话,像一颗种子,在我心中埋下对“虚妄”的思考。后来看了无数魔术表演,渐渐摸清了它的套路:魔术师上台前,总要精心装扮,涂脂抹粉搭配华丽服饰,故作风度翩翩,看似光明磊落,腹中却满是引导认知的“阴谋”。他们用伶牙俐齿编织话术,把简单手法吹得神乎其神,用“见证奇迹的时刻”这句经典台词,让观众屏住呼吸、心生期待——仿佛下一秒,现实的规则就要被打破。接着,一块花里胡哨的道具布登场,时而遮挡,时而显露,每个动作都经过千百次排练:布落下时,空帽里变出活兔;布晃动时,袖口飞出信鸽;布遮挡时,丝巾消失又重现,甚至能“隔空取物”“大变活人”。

观众明知魔术是假,却甘愿被蒙蔽。我们享受的,从来不是“奇迹成真”的惊喜,而是“明知是假却愿相信”的短暂逃离——就像在紧绷的生活里,主动给自己放一场认知的“假”。可细想之下,这种“甘愿”又藏着危险:当我们习惯了对虚妄的宽容,是否会模糊现实与幻象的边界?

姐夫说“让假的更可信”,其实道破了魔术的本质:它不是在创造奇迹,而是在利用人性的弱点——我们对“非常规”的渴望,对“无法解释”的好奇,往往会让理智暂时失效。就像有些落马贪官,在台上扮演清廉形象,用话术愚弄众人,明明破绽百出,却仍有人愿意相信——他们和魔术师何其相似?都是用表演包裹谎言,用仪式感掩盖真相,区别只在于:魔术的谎言无伤大雅,而权力场中的谎言,却会侵蚀信任的根基。

魔术终究是一场表演,它的魅力在于短暂的认知短路——让我们暂时放下辨别力,沉浸在虚幻的精彩里。可当表演结束,灯光亮起,我们总要回到现实,那些被称为“奇迹”的瞬间,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一捅就破;那些让我们拍手叫好的“神奇”,不过是精心设计的认知陷阱。

如今再看魔术,即便看不出破绽,也能清醒地知道:所有违背常识的奇迹,本质都是有迹可循的谎言。它像一面镜子,照见的不仅是魔术师的技巧,更是我们自身的认知盲区,我们有多容易被表象迷惑,就有多需要保持清醒;我们有多享受虚妄的刺激,就有多需要警惕“甘愿被骗”的惯性。

毕竟,魔术可以骗一时,生活却容不得半分虚妄。看清魔术的假,不是为了否定它的魅力,而是为了在现实里,守住辨别真假的理智。这或许,才是观看魔术最该明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