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迎春
工作日的清晨，记忆总被匆忙揉成了碎片。单位食堂的窗口前稍加驻足，捡上两个馒头或包子，快步上楼时囫囵下咽，食物的味道还没来得及分辨，就已淹没在一天的忙碌里。这样直到等来了节假日，一觉醒来阳光已漫过窗台，便想着该去街角那些早餐店坐坐，让晨光与热食慢慢熨帖身心。
出小区穿过公园，街口第一家铺子便是“李记早餐店”。木质门楣上的招牌被岁月磨得有些温润，黑底白字的“李记”二字，倒比周遭的霓虹更让人记挂。老板李师傅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围裙，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修长的手腕，见人来便弯起眼睛笑，声音像刚熬好的小米粥，温吞又熨帖。
我起初并不常去。第一次进店是为女儿买早餐，她挑食，尤其不爱葱和辣，我在柜台前反复叮嘱：“馄饨里多放紫菜，千万别加葱，辣油也单独装。”老李一边应着“放心”，一边用瓷勺在汤底里轻轻搅动，动作慢却不含糊。后来我独自去吃，想着自己没那么多讲究，便只说“来碗馄饨”。没承想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手没停就接着问：“还是不加葱？辣油要不要随碟放？”
我愣了愣，才想起距离上次为女儿买早餐，已过去快一个月。那段时间我忙着赶项目，早出晚归，再没踏过这家店的门。可老李竟记得，记得一个不算常客的人，曾为孩子提过的小要求。后来我才发现，他似乎总有这样的本事——对门楼里的张奶奶爱喝稀点的豆浆，隔壁中学的学生总要加两个茶叶蛋，他都记在心里，不用客人再开口。有回我实在好奇，便问他，每天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怎么能都记住？他正揉着面团，手上沾着白面粉，笑着说：“都是街坊，多看两眼就记住了。”语气轻描淡写，却让我想起每次进店，他递来的热汤碗总是稳稳的，从不会洒出半滴。
从李记出来，往巷口再走两步，便是另一家早餐店。没有显眼的招牌，只靠夫妻俩的勤快，在街坊里攒下了人气。他们家的店门，永远是这条街上开得最早的。
去年冬天，家人突然住院，我和妻子轮班守夜。一天凌晨五点，天还蒙着层黑，路灯的光在冷雾里泛着昏黄。我裹紧外套往医院赶，想着替下守了一夜的妻子，顺便给她带份热乎的早餐，却没敢抱太大的奢望。路过这家店时，竟看见屋内亮着暖黄的灯，玻璃门上凝着的水汽被擦出一块，能看见老板娘正弯腰揉面，老板则在灶台前煮着粥，蒸汽袅袅地往上飘。
一阵欣喜，我推门进去，店内温暖的面香与粥汽扑面而来，瞬间镜片上蒙了雾，可热气却裹得心里暖乎乎的。老板娘抬头见这么早就有顾客，虽有些惊讶，但仍笑着招呼：“来了？”我点点头，要了份米粉并叮嘱装盒。老板娘麻利地煮开水，笊篱盛着米粉在滚水中一汆、两汆，便轻巧地放进碗里，加上菜码说：“早上寒，赶紧趁热带去。”那碗热米粉捧在手里，暖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之后几天，每经过店铺，都能看见夫妻俩忙碌的身影，不知为何，有这家小店在，心里便有了一份安稳——哪怕天再黑路再长。
每年的年三十，其他店铺早已关了门，春联贴得整整齐齐，透着生意的冷清。唯独这家早餐店，还开着门。老板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给蒸笼盖缠保温棉，老板娘则在屋里收拾桌椅，看见我路过，热情地招呼：“要不要带两个包子？晚上守岁饿了能垫垫。”我笑着接过，问他们怎么不早点关门过年，老板搓了搓手说：“万一有街坊赶路回来，想吃口热的呢？”
如今再路过这两家早餐店，我总会特意多看几眼。看着老李熟练地为客人盛汤，听着隔壁夫妻俩偶尔闲下来时的谈笑，看着晨光透过玻璃洒进店里，心里总觉得踏实。这些寻常街景，像冬日里的暖阳，像寒夜里的热茶，悄悄熨帖着生活里的褶皱。
这些小小的早餐店，是城市里的一个个小驿站，用热食与善意，接纳每个赶路人的疲惫，也见证着寻常日子里的烟火与温情。而那些藏在食物里的心意，那些不声不响的坚持，正是这滚滚红尘中，照亮我们平凡生活的一束束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