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升航
“老板,来碗片儿川。”
“18,扫这里,去那坐好。”
医院旁的小面馆里,这样的对话稀松平常。收银的是位老爷子,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有点“害怕”。第一次见到他时心里直犯嘀咕:“别家店里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咋到你这就‘凶巴巴’的呢?”不过,看着店里顾客源源不断地涌入,也就没再多想,兴许他就是这般个性吧。
上周,我和往常一样又走进这家面馆。店里人不多,两个孩子在一旁玩闹。正纳闷今天咋没见到老爷子时,他就从门外进来。接下来的情景,让我一下子怔住了:老爷子刚进门,小男孩就张开小手朝他跑去。老爷子的脸,像极了台风天翻腾的云,前一秒还沉沉压着,下一秒看到孩子,瞬间云开日出,笑得灿烂,嘴里念叨着“哎哟,我的大孙子哎,爷爷抱抱”。说着就弯下腰将孩子抱起,一个劲儿逗他。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老爷子不是不会笑,只是他的笑,是专留给孩子的。
眼前这碗面,像面镜子,照出了我记忆里那些暖融融的画面。看着看着,我也笑了,笑得那样坦然。
小时候,父母长年在矿上打工,一年见不着几次面。我的童年,大多是跟着爷爷奶奶过的。大概因为这,我一直觉得父亲不爱我。他就像那面馆里的老爷子,每次见面总是板着个脸,对我要求还特别严。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不肯吃饭,他狠狠地说了我。
那是2000年暮春的一个傍晚,我六岁。
那天没胃口,不想吃饭,但又迫于父亲的威严不敢不吃,只好用筷子把饭粒一粒一粒夹起来,再慢吞吞放进嘴里,企图磨蹭时间。父亲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饭桌上就训斥起来,还用筷子敲了我的手背。我顿时就觉得委屈极了,从一开始的小声“哼唧”到号啕大哭,扭头就朝着客厅跑去,扑向看电视的爷爷。爷爷看我这样,心疼坏了,一把将我抱起,转头就训父亲:“你也是!难得回来一趟,不好好疼他,还骂他。孩子不想吃,那是真吃不下,你凶什么?”“好了好了,不哭,爷爷抱抱,咱们看动画片去。”
就这样,我“心安理得”地躲在爷爷怀里。眼前那台黑白电视正放着《葫芦娃》,片头曲的调子早就盖住了我的抽泣声。打那以后,只要父亲训我,我就往爷爷屋里躲,爷爷也总是那样,张开手臂等着我。
前年,女儿出生了。一向话不多的父亲,也像那面馆的老爷子一样,变了许多。
爱人说二手烟对婴幼儿损伤很大,父亲二话没说,戒掉了多年在家抽烟的习惯。只要家里来了客人,想抽烟,他都会主动引人家去屋外,惹得客人们笑他成了“孙女奴”;女儿想坐摇摇车,只要叫声爷爷,不管多忙,父亲立马笑着抱起女儿就走。他最爱钓鱼,可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这爱好也渐渐搁下了……
有一回,女儿在饭桌上闹脾气不肯吃饭,我说了她几句。谁知小家伙“哇”一声,就委屈得哭了。父亲看见了没有说话,只是走过去心疼地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哄着。那一瞬间,我好像又看见了爷爷的影子。
有人说,隔代亲是座桥,跨越时光,联结着两代人的心,传递着绵绵不尽的爱。以前我没太深的感觉,只觉得爷爷疼我。直到女儿出生,自己当了爹,我才真懂了:这所谓的隔代亲,不过是父母对儿女那份没来得及给够的情意,攒了又攒,加了又加,一股脑儿全倾注到下一辈身上去了。
父亲学着爷爷的样子,而我,也在学着父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