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桐纲
2025年八一建军节刚过，8月3日下午，内蒙古乌兰察布的天气阴晴交替，微风吹拂，清爽宜人，是一个出门游览的好天气。抬头望去，阳光在云层中不时露出笑脸又羞答答地隐藏起来，好像在引逗着我的思绪，使我几番萦绕心头的念想再次袭来——趁凉爽，到五十年前我们待过的阵地上去看看。那土路、那山头，虽然我离开部队后，不只一次地登攀上去，回念那事、那人、那难忘的岁月，但每去一次，就会有一种新的感念和收获，总会激荡起心中新的波澜。
我们计划一起从石家庄到乌兰察布避暑的共有三家十口人，有老人、青年和孩童，他们愿意与我一同去追寻自己并不熟悉的、边疆山野的岁月印痕吗？我拿起电话，怀着试试看的心情，分别给另外两家的主人打去电话，没想到对于我的邀问，两家人竟毫无迟疑，出奇一致且斩钉截铁地答复：去！我不禁被他们感动，另外两家的主人，一位是从基层人民法院退休的老院长，一位是参加过援老抗美的老兵。我想对于我们这一代人而言，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藏着满满的回忆，也是我们想让后代了解的一段历史。于是一行人立即行动，驾驶着两辆冀A牌家庭轿车，满载着全家老小出发了。
我们开车驶过集宁区平展的柏油马路，从桥东穿过南地道桥来到桥西。集宁桥西早已今非昔比，挺拔的高楼、宽阔的大街、满目的商店，让人望去眼花缭乱。老伴唯恐我在众人面前带错了路，说：“可别不认得路了，让大家白跑一趟呀。”“放心吧，尽管城市日新月异，但我们的阵地已是熟稔于心，错不了。”我开着车答道。
出城不远便上了山间土路，腾起尾尘的弯曲小道，没有给大家的热情扫兴，反而如油画般吸引着人们的双眼。“这是五十年前我们入伍时徒步到部队走过的路，打那时起，我们就与这条道路结缘，一身戎装的戍边战士们在这条道路上，不知洒下多少汗水，留下多少回忆。”我指着周边的环境，向众人介绍。
来到赵秀沟村不远处，大家下得车来，我指着前方海拔1500米左右的一座山头对大家说：“那里就是我们的14.5毫米高射机枪对空阵地，1976年，我们曾在阵地上战备坚守了将近一个月时间。”大家静静听着，就连刚刚7岁的小丫头也睁着大大的眼睛，似懂非懂地在聆听中望着远方。
“走，上去看看。”年逾古稀的参战老兵见到阵地就来了精气神，召唤着大家向山头攀登。山脚不远处，有一道宽宽的壕沟围拢山间，尽管被岁月蚕食得有些面目全非，但曾经的战士会一眼认出它的真容。“这就是当年步兵战友们挖出的反坦克壕。”我说道。“对！没错，是反坦克壕。”参战老兵应答着。“叔叔，反坦克壕是干什么的呀？”老兵的女儿问道。我站在壕沟边解释：“反坦克壕一般构筑在山头阵地下方，有上口宽6米、下底宽3米、高3米等不同尺度的标准，主要是对付敌坦克对我阵地的进攻，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反坦克壕曾发挥过很大的作用。”大家听得很入神，我感到自己像是在进行国防教育演讲，心中很是荣幸。
“往上冲！”又是参战老兵发话，只见他把手一挥，不顾年迈体弱，弯曲着身子向上攀去。半山腰处，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步兵战壕。老兵高兴地喊道：“呀！步兵战壕！”说着便跳进壕沟，顺势来了一个“投弹”的动作。孩子们惊讶道：“这就是常在电影上见到的战壕呀？”“是呀！当年，保卫边疆的战士们为了祖国安宁，将这里构筑成了能打能防的钢铁长城。”我回应着孩子们的问话。
再往山上登攀，一个竖立在半裸露坑道口上方的醒目标志映入眼帘，只见五星军徽下写有“军事设施”的字样。那坑道口，就像睁大的警惕眼睛在注视着远方。见到坑道，就像见到久违的朋友，不禁勾起我遥远的记忆。那年我们驻守山头阵地，步兵战友们携带弹药进驻坑道。“我在山头上亲眼望见，从半山腰坑道口出来的步兵战友，在烈日下拧着滴水的棉被，这就是我们的戍边战士呀！”我说道。没有当过兵的老院长听着我的讲述很是激动，高声说：“战士伟大！我们一定要在这里留个影。”于是，我们的身影定格在了坑道口旁。
继续向着山巅攀登，我和参战老兵率先登上了山顶。当年我们在山头阵地上挖掘的14.5毫米高射机枪掩体，还在那里静静地诉说着往昔。半个世纪过去了，一班的、指挥班的……一个一个掩体都是满满的回忆。参战老兵的部队在南部边疆，我在北部边疆，南北虽遥远，军人心相连。参战老兵在阵地上的心情与我一样激动，这里走走，那里看看，情不自禁地比划着战斗的动作，引来孩子们好奇的目光。
我站在山头，手指着西南方的一处高地对大家说：“当年我们驻守在北部边疆的一线部队，都是以阵地为家，每个连队守卫着一处阵地，那个山头就是我刚入伍时驻守的12.7毫米高射机枪阵地。”参战老兵听后决意要转战阵地，再攀一个山头去体验一番。我应允着，车行半路，徒步走去。
一路步行，一路回忆。1975年春，刚刚新兵下连的我们，在睡梦中被一阵急促的紧急集合哨音惊醒。连长马伯在队前宣布：“上级命令我连迅速前往阵地。”我们对连长模拟下达的演习命令没有怀疑，背着背包的战士们迅速进入状态。我扛着重达三四十公斤的枪身向着山头跑去，武器加背包水壶等等足有五十公斤重。那时我们从平原地区来到内蒙古高原只有三个多月，身体还在适应中。负重越野跑步攀山，不一会儿汗水便透过棉衣，心跳比擂鼓还要激烈。临近阵地，战友王建国接过我扛的枪身继续攀登。我跟着奔跑，气喘吁吁呼吸急促，心跳直达嗓子眼儿，但我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毫不落后攀上了阵地。后来据战友们回忆，当时我的脸变成了一片煞白。站在阵地上方的马连长看到我的情况，大喊一声：“不准停步，绕着山头慢跑。”我当时累得真想躺在山上休息一下，听到连长喊话，没有立即停下脚步，围着阵地缓慢跑着，直到呼吸均匀下来。事后，从连队老兵那里我才知道，如果当时我立即停下脚步，心脏供不上血，或许就在这高原阵地上光荣牺牲了。
如今重返阵地，看山山亲，看草草美！我抚摸着山石，禁不住心头一紧，泪水盈目。
这是我们曾经战斗过的地方，脚下的土地就是我们保卫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