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治军
那天在整理书架时,发现童年读过的《十万个为什么》里,竟然夹着自己小学时的铅笔涂鸦。看着那些稚嫩的线条,我莫名地哭了出来。原来,我们每个人,都在书籍的褶皱里,藏着彼时的一个自己。再看那书架上的每一本书,似乎都是一扇门,推开时总能听见那风铃般的轻响,门后藏着的是那不同经纬度的星辰大海。我的读书生活,便是在这无数扇门间穿行的旅程,每个黎明与深夜,都有新的世界在字句间次第绽放。
童年时最先推开的门是爷爷的《红楼梦》。那时爷爷总爱坐在藤椅上,用沙哑的嗓音念“假作真时真亦假”,我蹲在青砖地面上,看阳光穿过雕花窗棂,在泛黄书页上织出细密的金网。贾府的海棠诗社在字里行间摇曳,大观园的垂花门在想象中次第洞开,我甚至能嗅到潇湘馆竹叶的清苦。那些被虫蛀蚀的书页仿佛通往旧时光的隧道,让我在十岁那年的蝉鸣里,提前触摸到了人生的苍凉与绮丽。
记得在一个失眠的深夜,刘慈欣的《三体》带我闯入了宇宙的褶皱。台灯的光晕里,三体文明的星舰在书页间轰然启航,黑暗森林法则如寒潮掠过脊背。我静坐在书桌前,直到东方泛白,仍能听见二向箔降维打击时的寂静轰鸣。这部科幻史诗像一柄银色钥匙,为我开启了认知的维度——原来人类的悲欢不仅能在大观园里发酵,更能在光年之外的真空里震荡出回声。
最难忘的是在异地他乡邂逅的《瓦尔登湖》。那个飘雪的夜晚,我裹着旧毛毯蜷在学生公寓的角落,听梭罗描述他在瓦尔登湖畔伐木建屋。书页间跳跃的炉火映着窗外的雪光,我忽然听见冰层下春水流动的声音,看见木纹里沉睡的年轮。当他说“不必给我爱,不必给我钱,不必给我名誉,给我真理吧”时,积雪的窗台仿佛开出了白色雏菊。我恍然醒悟,原来,真正的远方不在地理坐标,而是在心灵对自由的丈量。
我的书架上,普鲁斯特的玛德莱娜蛋糕与张爱玲的月亮共享着同一格木架,马可·波罗的游记与卡尔维诺的树形宇宙在光影里交错。有时翻动书页会惊起蝴蝶,有时合上封面会落下细雪。这些书籍构筑的平行世界,让我在物理时空的桎梏中始终保有迁徙的自由——可以是敦煌壁画上的飞天,可以是海底两万里的尼摩船长,亦可以是陶渊明篱下的菊花。
在这个电子屏幕割裂注意力的时代,我依然钟情于指尖摩挲纸张的触感。当目光掠过“二维码”的图印,我恍惚看见古腾堡的油墨在数字洪流中倔强闪烁。或许正是这些沉默的书本,始终在守护着人类最珍贵的魔法——让每个孤独的个体,都能在文字构筑的星海中,找到属于自己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