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夫
又到年三十,如约来到父亲墓前,上一炷香,磕几个头,敬一些他生前喜爱的吃食。这种仪式,曾经他为我的祖父做,如今我们姊妹为他做,我们一代代人继承这样的形式,阴阳两界仿佛在此联结。
父亲走得突然。一个寻常的夏日午后,他如往常歇晌起来,夹着自己的小马扎,向着小镇退休老人们闲聊的聚集地走去。从我家到那里步行不到十分钟的距离,可这一次他没能走到终点,就倒在了路边。有好心人上前时,他还能讲话,可当母亲接了电话赶到时,人已无意识,送到医院“抢救”,成为这世界挽留他的最后仪式。
离别总是伴着伤痛,突然的离别,更是留下说不尽的遗憾。初时,我们全家人都很难接受这一事实。父亲出殡时,我拼力摔瓦盆,一寸寸地清扫墓穴,小心翼翼地点燃长明灯,那种专注和投入,仿佛在做一件十分紧要、非我不可的大事。那时候的我,大概是想用那样的举动来与父亲郑重道别吧。父亲离开后的一段时日,我常在梦中与他相见。梦里,总是我们突然相见的场景,我迫不及待地追问他藏在了哪里?而他只是微笑着不予作答。曾经那个有些倔强、不苟言笑的老头,在我的梦里异常温和,也许他知晓了我的心结,所以要一次一次地到梦里来。
父亲在世时,我们的相处与很多家庭一样,彼此有惦念也会偶有嫌隙,怪他不遵医嘱随意停药,嫌他不够讲卫生,有时还会笑他迂腐,他有时恼火,有时当没听见,日子过得平淡安宁。父亲走后,过去的琐碎日常都成为温馨回忆,而没有能够见到他最后一面的遗憾,让我对他的想念总是带着愧疚的底色。在他走后的时月里,我会有意识地找些和他有关联的事情做。我寄情于父亲熟悉的山水,跑去他出生的村庄,走近祖父的老宅,蹚过小溪,爬上对面的山坡,望着满坡的沙棘,与他对话。恍惚间,我看到了他的身影,在那条由上营子到下营子的小路上,他拉着我的手,正往祖父家走去,他还是年轻的模样,而我也还是一个欢快的小女孩。
作为长女,我的成长,得到了父亲更多的关注。我刚满五周岁就上了学,是班级里年龄最小的孩子,可我的课业却是拔尖的,这得益于身为教师的父亲对我的启蒙教育。父亲有早起的习惯,在我上学后他总是带我一起早起,他生火、熬茶为一家人准备早点,夏天就给我拿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背课文,冬天就让我在火炉边温功课。记忆中暮春的傍晚,学校家属院里回荡着孩子们的追逐嬉闹声,而我则要写完父亲额外给我出的卷子才能出门去玩,不懂父亲用意的我,那时候就盼着他能出趟远门,好让我自由几日。
父亲年轻的时候喜欢写些豆腐块,是我们当地报纸的通讯员,他很早就为我订阅儿童杂志,给我买小人书、画报,为我打开认识世界的另一扇窗,培养我的阅读习惯,看得多了,写也就没有那么难了。记忆中,小时候的我从不为写作文这样的事情发愁,学生时代我的作文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分享,后来我走上了与写作密切相关的职业道路,父亲年轻时投稿的报社,成了我的工作单位。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快15个年头了,时间早已让心头的伤口结了痂,即使碰到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生疼。但我还是会常常想起他,特别是在我人生的关键时刻,还是会想与他分享快乐收获,也想把我的心事讲与他。当我一次次来到他的墓前时,我深信旷野的风,会把我的话捎给他,而他也一直在云端凝视着我,嘱咐我好好生活。
佛家说,生离死别都只是一种暂时的离别,有缘则还会相见。我并不确信这世上有轮回,但我希望还能与父亲再见!
(2025年2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