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学林
近日听母亲说起,86岁的二姑又住院了,这已是今年第二次了。没得过什么大病的二姑终究还是逃不脱岁月的摧残,艰难地度着她的风烛残年。
在我的眼里,二姑的人生就是一部传奇。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末的二姑,经历了从大集体时代到包产到户再到现代化的变迁,遭受种种磨难,却依然坚强地生活。
二姑在五十多岁时就守寡了,二姑夫当年是生产队里赶马车的车夫,他为人耿直心肠极善,爱打抱不平,帮助弱小。在计划经济年代,因为一次意外,二姑夫被冠以“投机倒把罪”入狱四年。这四年里,原本贫困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二姑和表哥表姐相依为命,孤儿寡母生活相当艰难。大集体时代,按工分挣口粮,二姑一个人挣的工分显然不够一家人吃,为此刚刚十二岁的大表姐不得不辍学帮助家里挣工分。尽管如此,二姑一家挨饿受冻仍是家常便饭,衣服也是老大穿完老二穿、老二穿完老三穿,常常是补丁摞补丁,穿到最后甚至分不清衣服的本来颜色。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确实如此,二姑家的生活如此艰辛,两个表哥却格外争气,学习一个比一个好,每每和他们谈论,大表哥都会说:“不是从小四年艰难困苦的磨炼,哪能经受住之后人生路上的蹉跎岁月?”那时我父亲刚在呼市运输公司参加工作,工资甚少,但逢年过节还要省出几元钱补贴二姑一家。常听母亲说,过年时父亲给家里捎回十元钱,还要叮嘱母亲拿出五元给二姑,母亲也是二话不说就给二姑送去了,从不曾有怨言,还要帮二姑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熬过了最艰苦的岁月,二姑夫终于重获自由,可几个表哥都到了要钱的年龄,老大老二要上中专念师范,老三也正在读初中,家里别说是钱,口粮都不够,一家人一年年辛苦劳作,到头来还得四处借钱借粮,生活压得二姑夫喘不过气来。可能是常年劳作加上压力巨大,二姑夫不到五十岁便撒手人寰,从此压在二姑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人常说“干活累不死人,可精神压力会压死人”,如果说二姑夫在狱中时二姑还有个精神寄托的话,现在连一点儿指望也没了。此后坚强的二姑不知从啥时起,听力一天不如一天,人也迅速地衰老起来。
儿时我常和奶奶去二姑家小住,那时我年龄小、心思单纯,根本不懂体会大人的苦。只记得二姑每天早出晚归,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还要操持一家人的吃喝。当时年迈的奶奶想要帮二姑干些家务,二姑总不让奶奶动手,为此娘俩还僵得面红耳赤。在我的记忆中,二姑那黑里透红的脸上总是愁眉不展,也不大爱说笑,我以为那是她的性格,直到现在才懂得若把所有的苦楚都咽到肚子里那将是一种什么滋味!
好在两个表哥都有志气,毕业后都有了稳定的工作,靠自己成家立业,表弟也和我父亲学会了开车,先是给别人当司机,后来自己开起了拉煤车,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两个表姐虽都嫁到了村里,但姐夫们勤劳肯干,生活也算过得去。日子逐渐好转,表哥们先后都住进了楼房,二姑的生活也算是衣食无忧了。
记忆中二姑一个人过了几年自理的生活,可再坚强如磐石也终究逃不脱岁月的侵蚀,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打击在多年后还是向她“讨债”来了。什么“三高”、腿疼、咳嗽、气短、耳聋、眼花甚至老年痴呆等疾病相继而来。耳背已是多年的老毛病,为此她自我封闭起来,很早就不与外人交流了,她问我话时我只能是摇头或点头。儿女们给的钱她怕弄丢,总是东藏西掖,等到用时自己却又找不到。刚刚吃了饭却忘了,又要去做饭。大表哥已经退休,由于不会开车,每天步行几里地来给二姑打针送饭,几年来风雨无阻。其他几个表哥表姐也克服各种困难轮番探望服侍,争相报答二姑的养育之恩。
我与几个表姐表哥相处甚好,隔三差五询问二姑的病情,除了体会到他们大家庭的温暖外,“母慈子孝”四字在二姑家更是体现得淋漓尽致。是二姑勤劳淳朴、坚强善良的精神感染了他们,也感染了我。二姑没读过书,但她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培养出下一代吃苦耐劳、发奋图强的优良品德,这种方式就像空气一样,具有持久的渗透力,让我们每每想起二姑坎坷的一生,内心都会充满力量,瞬间拥有克服困难的勇气和能力,这也许正是我们所有人都需要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