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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31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乌兰察布日报

为了一声爆竹的炸响

日期: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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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db:版面标题1]版:第03版:大青山       上一篇    下一篇

●陈珍

春节又要到了。

“儿子已经会燃放各种爆竹了。”妻子按照我的吩咐购置了各式各样的爆竹,特别是花炮。望着儿子的欢颜悦色,那份属于我的遥远往事又回归脑海,令我不由自主地出神。

我自幼失去了母亲,大哥大姐早已成家另过。家里留下我、老父和二姐还有两个小妹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极苦,过年时家里也从没给我买过爆竹。每当除夕夜“接神”后,我就借着邻家院里灯笼的光亮悄悄到旺火堆旁捡拾炮掌(响过一声的“二踢脚”根部)或“瞎捻子炮”。如果运气好偶尔放响一两只,那人便乐成一个仙童子了。

我十二岁那年,千方百计也千辛万苦地读到了小学五年级。寒假归家,已经是腊八后了。冬天消闲,我与老父亲一道去“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的公社供销合作社置办“老三样”年货:煤油、咸盐、取灯儿(火柴)。看着老父亲黑黢黢的手,微微颤抖着将可怜见的所剩无几的元、角、分论大排小一卷巴,放在一块旧布头里小心翼翼地包好,又装进夹袄里襟兜里,用别针别住的一刹那,我斗胆恳求老父亲给我买一挂鞭炮。

“敬神主心诚,放不放炮仗神知心呢!”老父亲接着又说了一句老话“穿衣吃饭量家当”。

一路归来,我的心苦苦的,脸也苦苦的。连期终夺回的双百分卷和三好学生奖状也抖不起我的精神头。老父亲看到我这副德行第一次生了气:“不吃饭活不了,不响炮死不了。男儿十五夺父志,你都十二岁了,看你那点出息!”还象征性地刮了我一个耳光。我顿感一阵愧疚,整个人陷入十二岁少年男子汉的沉思:父亲拉扯大我们够不容易了,真不该有非分之想。

二姐向来疼我,见我板着个哭眉眼儿以为受了何等委屈,定定地打量着我。须臾,便哄我说:“笑一个,过年时二姐给你买挂鞭炮”。

“还鞭炮呢,才为鞭炮挨了揍……”我叙说了经过。

“二姐真的给你买一挂吧,咱爹实在是没有这份钱。”听了原因,二姐坚定了决心似的说。

“爹没钱,二姐更没钱啊!”我如是想。

这天晚上,爹破例抽了一袋叶子烟,烟火一明一灭,是心事;眼睛里闪着从来没有过的秋水色的亮,是泪水。我在默写生字表,水泥袋做的练习本铅笔写过了,又用蘸水笔写。写着写着,偶尔发现二姐在剪头发。剪刀沉沉地慢慢地,十分仔细认真的,抑或是艰难痛苦的,剪着了心肝似的,然而一缕缕黑色瀑布泻下。我惊异地说:“剪成个哥哥了!”

“是的,二姐就是要给我小弟当一回哥哥了!”二姐的语气里透着一种难抑的庄严感和力量感。二姐的头发剪得很短,我想笑……

第二天中午,我拾柴归来发现书包里有一挂鞭炮,三块糖果,还有两个纸本子。我很惊讶,见老父亲又一次破例地抽燃了烟袋,二姐却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父亲的烟袋早抽过了劲儿,但仍在空抽,抽出长长咝咝的叹息……良久,我终于明白了。我没有欢欣,唯有心心念念纠纠结结的沉重。二姐语重心长地说:“咱爹年迈了身子骨不中。成子,你是咱家的希望树啊!”老父亲也说:“该是没打疼吧?”我始终没有讲出一句话来。许是过于激动一时找不到确切的表达语言,只是以一个天真少年的纯情目光与父亲和二姐的殷切希望作唐诗般工整的对视。

这一年的春节,我破天荒的炸响了属于自己的爆竹,还是一鞭子的。这一年旺火堆格外的红旺,“接神”的爆竹格外的响亮。大年三十的爆竹炸响我少年的欢乐之时,也是我欠下二姐黑瀑般长发的恩情之际。整个正月,我发现二姐很少出去玩。每当照小镜子梳头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总是潮湿的:是惋惜她的一头乌发呢,还是留恋她的小弟弟呢?这一年二姐将要远嫁他乡,这一年我将成为全村第一名初中生。

噢,为了我的一声爆竹的炸响,二姐失去了长了十八年的两条大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