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赵荣 文/图
机械轰鸣中，乌海市影剧院这幢建于20世纪的老建筑逐渐在烟尘里隐去，但在乌海人的心中，那耀眼的日子却仍历历在目……大门口鲜艳的电影宣传画、木质座椅的温润触感、放映机转动时的沙沙声响，连同银幕上流转的悲欢离合，一同镌刻进青春与岁月的褶皱里。这里藏着邻里结伴的笑语、情侣并肩的青涩、孩童雀跃的期待，每一束光影都照亮过滚烫的生活，每一段旋律都沉淀着难忘的过往。
再回首，那些关于光影、关于陪伴、关于成长的故事，依然在记忆深处轻轻回响。
电影院蓬勃发展的时代
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电影院可谓遍地开花。1986年以前，我市的电影院和放映队加起来有37个，仅海勃湾区就有人民电影院、铁路俱乐部、铸锻厂俱乐部、工具厂俱乐部、八一俱乐部、党校俱乐部、铅矿俱乐部、旧洞沟矿俱乐部、卡布其矿俱乐部等。
市影剧院作为当时的地标建筑之一，原是建于1979年的政府礼堂。1983年7月，经自治区文化局和市政府批准，改为影剧院。市影剧院内设1320个座位，当时的大厅通风良好、座位舒适，舞台设备较先进，场内还有宽敞的休息厅。功能涵盖电影放映、艺术表演、场地出租等业务，工作人员包括场务、票务、后勤、放映等。市影剧院的开放，很大程度上丰富了群众的文化娱乐生活，成为当时我市重要的文化阵地。
在市影剧院工作多年的李印亭回忆，早期，电影放映是按照行政区域供片，采取省、市、县逐级层层发行放映的模式。上映的影片都由中国电影公司统一管理发行，影片拷贝给自治区电影公司，自治区电影公司再对各个盟市电影公司进行排片，所有的电影都是用胶片放映。
影片运抵巿影剧院，放映员的首要工作便是细致检片——逐帧排查胶片是否有划伤、磨损，齿孔是否完好。若发现损伤，需按程度分级：丙等为重度损伤，播放时易出现断片、画面卡顿等问题；甲等则多为新胶片，画质清晰、质量上乘。每部影片都配有专属档案，详尽记录放映场次，播放地区、时间、影院，以及胶片历次损伤情况与修复记录。一旦检出新问题，放映员要第一时间向相关科室及上级部门报备，并同步更新档案，确保影片放映全程可追溯。
一部影片抵达后，通常会安排10天档期，覆盖三区各大小影院。海勃湾区作为主城区，放映5天；乌达区紧随其后，安排3天；海南区则放映2天，让三区群众都能共享光影乐趣。那时的电影由多卷胶片串联而成，每卷片长约10分钟，整部影片时长多在1小时45分钟左右，至多不超过2小时。
市影剧院配备2部固定放映机、2名放映员，双人双机协作是保障观影流畅的关键。“一名放映员负责一台机器，一卷胶片只能放10分钟左右。这边第一卷刚启动，另一台机器就得把第二卷备好待命，等前一卷播完，要无缝衔接上。最佳状态就是让观众完全察觉不到换卷的痕迹，沉浸在剧情里。”曾在市影剧院、市电影公司工作的王章一回忆。
在那个年代，电影放映员是个格外“牛气”的职业，尤其受人追捧。“要是别人知道你会放电影，投来的全是羡慕的眼光。”王章一笑着说，“但这活儿也藏不住错，电影银幕一角会打上放映员的名字，要是频频出错，比如断片、衔接卡顿，台下观众可不买账，一句‘那小子技术不行’，可是会让人颜面扫地。”
市影剧院共有4名放映员，这份职业看似风光，实则门槛不低。放映员不仅要熟练操作放映机，还得通晓电工、无线电、机械维修等多门技术，更要能快速处理放映中的各类突发故障：有图无声、有声无图、胶片断裂等状况，都得在短时间内妥善解决。
座无虚席的观影盛况
那个年代，电影票从最早仅需5分钱，到《少林寺》热映时涨到2角，随后逐步调整为3角、5角，再到后来的5元；而《泰坦尼克号》登陆乌海时，单张票价已达20元，掀起当时的观影消费热潮。在那只需要几角钱就能看一场电影的年代，市影剧院的观影现场可以说是人山人海。每逢大片上映，影院必是座无虚席、人声鼎沸；即便平日场次，上座率也稳定在70%—80%。
“可别小看70%—80%的上座率。当时市影剧院可是有1300多个座位，那是现在的电影院一个影厅只有几十、上百个座位不能比的。”王章一说，影剧院中间15—20排是公认的黄金座位，视野最佳，两边则相对偏远。虽然售票时分区域，但票价统一，大家为了抢一张好位置的票，真是绞尽脑汁——有人提前半天排队，有人托熟人预留，热闹得很。
当人们沉浸在光影里的悲欢离合中，台后的工作人员那可是格外忙碌。放映员要守在放映机前，时刻观察放映机和胶片的状态，以及时应对突发状态。那些放映完毕的胶片并没有被收回铁皮胶片箱，而是随着跑片员“赶场”。
那个年代的乌海，同一部热门影片的胶片常常要在各个影院间“接力赛跑”——多家影院错峰排片，共用一套胶片，中间的时间差全靠跑片员争分夺秒。市影剧院下午2时开场，另一家影院会把场次往后顺延，留出的空当正是给跑片员赶路用的。
这边，胶片刚播放完毕便赶紧装进胶片箱，待播上3卷后，跑片员便启程出发。那边影院的工作人员早已在门口等候，接过胶卷就往放映室跑。“就在运送胶片的过程中，那边影院已经完成检票入场工作，人们黑压压坐满电影院，就等着电影开场。运送过程那是一刻都不能耽误。”王章一笑着说，“那时候的胶卷传递就像一场战役，摩托车、汽车都是常用来‘加急’的工具，有时候为了抢时间，还会专门派车接送，就为了让不同区域的观众都能按时看上热映的好片。”
“80后”徐梦雨称，她小时候房东家就有电视，从黑白电视到更大一些的彩色电视。“电视里播啥就跟着看啥，但我最向往的是能到市影剧院看场电影。”徐梦雨回忆，每天上下学，她都要特意经过市影剧院，被喇叭的宣传声吸引，被张贴的电影宣传画诱惑。《少林寺》《洪湖赤卫队》《庐山恋》等，光是看宣传画就喜欢得不得了。市影剧院正面有一排门，电影开演后只留一侧的门。买不到票的人常常站在侧门外伸着脖子张望，虽然看不到图像，但能听到声音，也觉得十分过瘾。
直到初中，学校组织看电影，徐梦雨才踏入梦寐以求的电影院。那木质的座椅、宽大的幕布，在当下看来并不稀奇，可在当时却非常新鲜。“我仍然记得自己将票钱交给老师时激动的心情。”徐梦雨说，“看电影当天，全校师生排着队从学校出发，整齐有序地走进影院。当天播放的是电影《红樱桃》，讲述中国女孩楚楚来到苏联逃避战乱，却又落入德国纳粹魔爪的曲折经历。电影情节惊心动魄，令人潸然泪下，观看后我们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为电影画宣传画的日子
如今观影，指尖轻点手机屏幕，近期热映影片、排片时间便一目了然；可在那个没有网络、没有预告软件的年代，电影院要放什么片子，全靠影院门口那一张张硕大的宣传画“通风报信”。路过影剧院时，人们总要特意停下脚步，看着电影宣传画猜剧情、盼新片。
1983年，在市影剧院成立当年，王章一由老石旦煤矿工人俱乐部调至市影剧院负责美工工作。当年，他因电影宣传工作搞得好，还被评为“内蒙古自治区电影战线先进个人”。
在那个没有数码喷绘的年代，手绘电影宣传画是影剧院最吸睛的“招牌”。每逢国产佳片或国外进口大片即将登陆乌海的时间段，王章一就成了最忙碌的人，他不仅要亲手绘制巨幅电影宣传画，还要装扮市影剧院外的电影宣传栏。“大概每十天就来一批新片，每次都得赶制新的宣传画，不能耽误排片宣传。”王章一回忆道。
那些宣传画堪称“巨作”，每一张都有2米多高、十几米长，得用二三十厘米宽的大刷子蘸着颜料，在平整的画板上一笔笔勾勒。这活儿不只是体力活，更要拼审美与创意：既得有艺术性，用色彩和线条抓住路人目光；又得有观赏性，把影片的核心气质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关键的是要得到群众认可，让大家一看就心生向往。王章一画得一手好画，他的作品常年张贴在影院外墙，成了海勃湾区海拉路上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常有路过的群众驻足端详，笑着说：“看了这宣传画，就忍不住想走进影院。”
王章一坦言，电影宣传画从不是简单的临摹，而是临摹与创作的结合，得画出自己的个性和影片的思想内涵。影片放映前，市电影公司宣传部门会下发官方海报、剧照等素材，他要做的就是吃透这些材料，再融入自己的理解进行二次创作——比如放大主角的经典神态，用浓烈的色彩渲染影片的悲欢基调，或是用简洁的线条勾勒关键剧情片段，让静态的画面自带故事感。
有时候排期都定好了，电影宣传品才匆匆送到，留给王章一的时间只剩一两天。“必须加班加点，通宵地干。”他说，光是对着素材临摹就需要不少工夫，更何况还要琢磨构图、调配颜料、加入自己的巧思，常常一画就是一整夜，累了就趴在画板旁眯一会儿，醒了继续动笔，只为赶在影片上映前，让宣传画及时与观众见面。
绘制不易，摆放宣传画更是藏着风险。王章一眼眉尾处那道浅浅的伤疤，就藏着一段难忘的经历。有一年秋天，一部进口大片热映，影院特意做了块近3米高的宣传板，让他趁着傍晚场次放映时摆到门口。当时影院里人声鼎沸，观众正沉浸在光影世界里，他一个人搬着沉重的宣传板往外挪，刚摆到路边，突然刮来一阵狂风。没等他反应过来，宣传板就被风掀翻，坚硬的木板一角狠狠砸在他的眉尾。
他捂着伤口蹲在地上，疼得直冒冷汗。直到散场铃声响起，人们陆续走出影院，看到蹲在路边的他和倒在一旁的宣传板，才纷纷上前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宣传板扶起来、固定好，又催着他赶紧去诊所包扎。
如今，在王章一的工作室，一幅颇具年代感的电影宣传画——《冒险的美国女人》格外引人注目。王章一称，这部电影讲的是一位美国记者为了世界和平从美国来到中国，突破重重封锁到达延安的故事。外行人乍一看，这幅作品好像电影海报，仔细观察才发现，这是一幅专门创作的美术作品。“1991年，自治区电影公司在赤峰举办了一期全区电影宣传画创作培训班，培训期间，我创作了这幅作品。”王章一说，这幅作品是当年唯一一幅刊登在《内蒙古日报》的电影宣传画，1992年还在华北地区（五省市）电影宣传画展中获得二等奖。
我市重要的文化阵地
翻开泛黄的《乌海日报》，“市影剧院举办大型音乐会”“乌达矿务局五虎山煤矿文化站文艺宣传队在乌海市影剧院进行了精彩的文艺演出”“包钢慰问团慰问活动在市影剧院举行”“文化惠民大舞台‘天一剧场’的主题晚会在市影剧院拉开帷幕”……
很长一段岁月里，市影剧院早已超越单纯的观影场所属性，成为承载城市文化生活的核心空间。无数精彩瞬间在此定格：煤矿工人自编自导的歌舞、专业团体的经典剧目、民间艺人的绝活表演轮番登台，琴弦声、歌声、喝彩声交织成最鲜活的城市乐章；包钢慰问团带来的不仅是精彩节目，更是跨区域协作的深厚情谊；各类行业交流、表彰大会在此召开，见证着城市发展与建设；全市第四届群星艺术大赛（戏曲类）的隆重开幕，让秦腔的高亢、晋剧的婉转回荡在剧场内外，本土戏曲爱好者轮番登台，唱腔韵味十足，身段一招一式尽显功底，台下观众听得如痴如醉，掌声与喝彩声此起彼伏，为城市戏曲文化注入了鲜活活力；每年的春节联欢晚会，更是成为乌海人除夕夜前的“文化盛宴”，歌舞、小品、相声、魔术等节目精彩纷呈，本土演员与特邀嘉宾联袂献艺，舞台上灯光璀璨、年味浓郁，台下阖家团聚、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中承载着全市人民对新春的美好期盼；2010年，“情系乌海”慰问重点项目建设者专场文艺演出在此上演，演员们用真挚的歌声、动人的舞蹈，向奋战在城市建设一线的建设者们致敬，一个个接地气的节目传递着城市的关怀与敬意，让建设者们在忙碌之余感受到了家的温暖；大型歌舞剧《怒放的金达莱》深情演绎，再现了动人的时代故事，演员们的精湛表演打动了每一位观众，也让大家在艺术熏陶中感受到了精神的洗礼；2010年庆“七一”廉政文艺晚会则以鲜明的主题、丰富的形式，通过歌舞、情景剧、诗朗诵等节目传递廉政理念，既有思想性又有观赏性，让观众在欣赏艺术的同时接受了深刻的廉政教育。
市影剧院的舞台见证了乌海文艺事业的蓬勃发展，也承载着市民对文化生活的美好向往，每一场演出都成为城市文化史上的珍贵印记，让市影剧院的文化地标地位愈发凸显。那时，市影剧院周边热闹非凡，南侧紧邻医院与青山市场，生活气息浓厚；北侧坐落着市文化局、市群艺馆，文艺氛围浓厚，周边的溜冰场、餐厅更是人流涌动，成了年轻人的打卡地；影院门前的空地上，台球桌、套圈摊、打枪游戏一字排开，大人小孩轮番上阵，欢声笑语此起彼伏；沿街两侧，零食小吃摊贩鳞次栉比，瓜子、汽水、烤串的香气混杂着叫卖声，烟火气十足。
这里既是观影休闲的好去处，更是邻里相聚、共享时光的城市客厅，承载了一代乌海人最鲜活的市井记忆。
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电视机在家庭的普及，市影剧院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到影院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2001年，为了提高发行效率，拓宽放映渠道，国家实行以院线为主的发行放映机制，改变按行政区域计划供片模式，制片单位和发行公司直接向院线公司供片。
光影流转，岁月留痕。而今，伴随着中国电影市场高速增长、票房屡创新高的势头，我市的电影市场越来越红火。乌海市影剧院的幕布虽已落下，却在几代人的记忆里定格成永恒的温暖。那些与光影相伴的日子，那些藏在座椅间的欢笑与感动，成为一代人心中美好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