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赟韬
我与这片土地的缘分,只有20余年,另外30年,是老一辈人口中讲给我的。
2026年,乌海将迎来建市五十周年的大喜日子。五十载光阴,如指间流沙,足以让一片荒漠崛起为现代新城,也足以沉淀三代人的记忆。我对于这里的记忆,便是这座城市故事缩影的一部分。它始于奶奶口中那段艰苦却滚烫的岁月,流经父母辈在时代浪潮中的坚韧与求索,最终汇入我眼中这片生机盎然的“沙海新城”。
奶奶的青春与共和国一段特殊的历史紧密相连。20世纪60年代末,她响应国家号召,和成千上万的知识青年一样,从繁华的都市来到这片荒凉的土地。那时的乌海,还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在乌兰布和沙漠、库布齐沙漠、毛乌素沙地的交汇处,风沙是这里永恒的主题。
艰苦的环境并未磨灭那一代人的热情。随着1958年包兰铁路的通车,支援包钢建设的号角吹响,来自五湖四海的建设者们涌入此地,展开了轰轰烈烈的“万人上山夺煤大会战”。乌海地区的人口从1949年的区区410人,激增至1960年的12.52万人。1965年,为响应国家“小三线”建设号召,代号“六五四”“七一五”的军工企业在此落地,为乌海带来了技术与人才,也为现代工业文明埋下了伏笔。1970年,奶奶和同伴们在这股建设浪潮中,从一师五团六连调至乌达一师八团,在盐碱地上开垦希望,投身于这座新兴工业城市的建设之中。
奶奶回忆说,那时的生活虽然清贫,但精神世界却无比富足。1976年,乌达市和海勃湾市合并成立了地级市——乌海。人们那个高兴啊,比过年还热闹,因为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从一名农场工人到后来粮食局的职工,奶奶用半生见证了这座城市从无到有的奇迹。
我父母这一代,是“乌金之海”的儿女。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对这座城市的认同感与生俱来。在他们的童年记忆里,乌海的天空总是飘着煤灰,空气中弥漫着焦炭的味道。尽管环境差,但作为国有企业的工人,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是那个年代最踏实的幸福。
改革开放的春风,不仅让乌海这座煤炭资源型城市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期,也面临市场浪潮的冲击。20世纪90年代,随着国家对国有企业进行改革,许多过度依赖资源、技术落后的企业陷入困境。父母所在的工业硅厂和当时许多工厂一样,最终没能抵挡住时代的洪流,宣告倒闭。一夜之间,父母和许多同事成了“下岗工人”。家庭的收入来源断了,未来的方向变得迷茫。在迷茫中,许多工人被下岗浪潮推搡着自寻门路:有的回家务农,有的进入新企业转行,还有的自己创业谋求出路……无数个像我父母那样谋出路的家庭,组成了乌海在转型时期的坚韧底色。
他们经历了“矿竭城衰”的忧虑,也亲身参与了城市摆脱资源依赖的“壮年转型”。那时的乌海,为了推动产业转型,关停各类高耗能、高污染小企业,淘汰了大量落后产能,为日后的绿色发展挪出了宝贵的空间。
我没有经历过奶奶口中艰苦的建设初期,也很难想象父母辈下岗时的彷徨。但我的记忆里也曾有一片灰色的天空,因工业污染,抬头望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沙尘暴起时,也曾黄沙漫天。那时候,乌海的“海”是“乌金之海”,而伴随的“沙”却是实实在在的风沙。
如今,乌海是一座充满活力与希望的现代化城市。最直观的是城市底色的转变——从“黑”到“绿”。曾经因煤而兴的城市,开始走上以“生态优先、绿色发展”为导向的高质量发展之路。最大的手笔,莫过于黄河海勃湾水利枢纽的建成,它在沙漠中造就了118平方公里的乌海湖,让“沙漠看海”从梦想变为现实。如今,这里每逢节假日,湖边游人如织,游船在河面破浪而行,成为乌海最亮丽的城市名片。
城市的变化,更在身边。曾经坑洼不平的小路,变成了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低矮破旧的棚户区,被一栋栋崭新的高楼和一个个设施齐全的现代化小区所取代。从煤炭领域专项整治,到近年来大规模推进的老旧小区改造,乌海的城市更新从未停步。这些变化,让城市不仅有了“面子”,更有了温暖的“里子”。
如今,包银高铁也即将建成运行,将乌海与全国高铁网络紧密相连。它不仅缩短了乌海与其他城市的距离,更承载着乌海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如同一个强有力的引擎,推动这座城市在新的发展轨道上加速前行。
回看乌海近五十年的发展,人口的变迁如同一面生动的镜子。从新中国成立初期的数百人,到第一代建设者涌入带来的爆发式增长,再到如今超过55万常住人口的规模,每一条曲线的波动,都与城市命运紧密相连。从奶奶那一代人的拓荒奉献,到父母那一代人的转型求索,再到我们这一代人的科技创新,三代人的故事,串联起的是乌海五十年波澜壮阔历程里的一个缩影。
这座城市,不再仅仅是地图上一个因煤而兴的工业符号。它有山、有水、有湖、有沙,有深厚的工业底蕴,更有绿色的未来。它是一代代乌海人用汗水和智慧浇灌出的家园。
站在建市五十周年的门槛上,抚今追昔,感慨万千。祖辈脸上的皱纹,刻着奋斗的年轮;父辈鬓角的白发,染着坚韧的岁月;而我们眼中的光,则映照着这座城市蓬勃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