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故事
王小斌
母亲学会用智能手机那年，已经59岁了。
之前她用的是一部诺基亚功能机，除了接打电话，顶多发发短信。每次回家，看她笨拙地按着九宫格键盘，一个字要按好几下，我都忍不住说：“妈，换个智能手机吧。”她总是摇头：“我这个年纪，用不来那些新玩意儿。”
改变发生在一个平常的周末。表姐回来探亲，带了一堆照片给母亲看。都是手机里的，一张张翻给她看。母亲戴着老花镜，凑得很近，看得很认真。看完后，她突然问：“我要是有这种手机，是不是也能看到你们的照片？”
于是我给她买了一部手机。不是最新款，但屏幕够大，操作相对简单。教她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什么是应用？什么是流量？为什么要连Wi-Fi？每个概念都要解释好几遍。
最难的是教她打字。拼音她倒是会，但在屏幕上找字母键又是另一回事。“这个键盘怎么这么小？”她抱怨着，手指总是按错。后来发现可以用手写，她如获至宝，一笔一画地写着，像小学生练字。
微信是另一个挑战。加好友、发消息、看朋友圈，每一步都像探险。第一次收到语音消息时，她吓了一跳：“这手机怎么自己说话了？”知道可以发语音后，倒是开心得不得了，给我发了十几条，内容都是：“听得见吗？听得见吗？”
渐渐地，她开始熟练起来。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看手机，晚上睡前还要刷一遍朋友圈。家族群里，她从潜水者变成了活跃分子，早安图片、养生文章、心灵鸡汤，转发得不亦乐乎。
“你看，这个说吃什么对身体好。”她认真地念着，“还有这个，说是哪里又有骗子，让大家小心。”我想告诉她很多都是谣言，话到嘴边又咽下了。在她的世界里，这些信息都是真的，都是有用的，都是值得分享的。
有一天，她神秘兮兮地跟我说：“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你爸在网上看美女。”她压低声音，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我哭笑不得。后来才知道，是父亲的朋友圈里有人分享了一个选美比赛的链接，他点了个赞。在母亲眼里，这就是“看美女”的铁证。
但真正让我意识到手机给她带来另一个世界的，是一件小事。
那天我下班回家，发现她坐在阳台上，对着手机说话。走近一听，是在跟老家的表姐视频。两人聊得热火朝天，从天气聊到菜价，从孙子聊到电视剧。母亲的脸上有种我很久没见过的神采。
“你表姐说，现在老家通高铁了，两个小时就能到。”挂断后，她兴奋地跟我说，“她还给我看了老房子，拆了，盖了新楼。”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对母亲来说，手机不只是一个工具，而是一扇窗。透过这扇窗，她看到了一个更大的世界，也找回了一些与外界的连接。那些在我看来低质的养生文章和早安图片，对她来说可能是参与这个世界的方式。
现在，母亲已经是个“手机达人”了。她学会了网购，虽然只敢买些便宜的日用品；学会了看视频，最爱看做菜和广场舞；甚至学会了抢红包，手速快得让我自愧不如。
前几天，她给我发了一张照片。是她和几个老姐妹的合影，背景是公园的花海。“我们建了个群，叫‘某某姐妹团’。”她骄傲地说。
看着照片里她那灿烂的笑容，我想起了刚开始教她用手机时的样子。那时我以为，我只是在教她一项技能。现在才发现，我其实是帮她打开一扇门，通向一个我所不知道的平行世界。
在那个世界里，多少岁都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在那个世界里，距离不再是阻碍，思念可以随时传达。在那个世界里，她不再是被时代抛下的人，而是积极的参与者。
也许这就是技术最美好的地方：它给了每个人重新开始的机会，无论年龄多大。而我们要做的，只是多一点耐心，多一点理解，陪他们一起走进这个新世界。
每次看到母亲专注地看着手机屏幕，我都会想起多年前那个用诺基亚的她。时代在变，但有些东西没变——比如对世界的好奇，比如在任何年龄都不放弃学习的勇气。
这些，才是真正的平行世界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