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秋兴八首集说》 南开大学讲席教授、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中央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国际著名教育家、诗人、中国古典文学研究泰斗叶嘉莹先生,因病医治无效,于11月24日15时23分在天津逝世,享年100岁。 叶嘉莹被人们称作“诗词的女儿”,她把一生献给了古典诗词的传播,她的生命也一直都与诗有关。 师承顾随 桃李情深 1924年7月2日,叶嘉莹出生于北平一个古老的家庭。那天是农历六月初一,六月被称为“荷月”,因此叶嘉莹小名唤作“小荷”。 叶家祖宅位于察院胡同,是一座标准的大四合院。叶嘉莹说过,这座有着“古典诗词的气氛与意境”的宅院,培养了她终生热爱中国古典诗词的兴趣。 叶嘉莹说:“中国的诗很奇妙,它有一个节奏,这个节奏非常重要”。听过叶嘉莹上课的人,都会被她抑扬顿挫的吟诵打动。“迦陵频伽”是佛经里的一种妙音鸟,听过叶嘉莹的吟诵之声,便也一并懂得她别号“迦陵”的深意。 而让叶嘉莹发觉自己真正与诗歌有生命交融的,是遇见恩师顾随以后。叶嘉莹回忆道,听顾随讲课,“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顾随所讲授的内容,她每句话都不愿落下,记了十来本笔记,活页笔记则不计其数。毕业后,她仍然有空就去旁听顾随的课,直至1948年春天南下结婚为止。后来,半生流离徙转,叶嘉莹一直将那些笔记留在身边。20世纪80年代,叶嘉莹把保存了半个世纪的笔记转交顾随之女顾之京,结集出版《顾随文集》。 顾随的授课,纯以感发为主,全任神行,一空依傍,“不立文字,见性成佛”。叶嘉莹日后的教学,延续了顾随“禅机说到无言处,空里游丝百尺长”的习惯。她讲课也从来不写稿子,而是追求的是常讲常新,每次讲都会有新鲜的感觉。 顾随视叶嘉莹为传法弟子。他希望叶嘉莹像唐代禅宗大师马祖道一那样,“别有开发,能自建树”,而不愿她成为孔门的曾参,只会唯唯诺诺遵守师说。 沿袭顾随薪火相传的期望,1996年,72岁的叶嘉莹在南开大学设立“驼庵奖学金”。“驼庵”,取骆驼吃苦耐劳的寓意,顾随在晚年将之作为别号。此时,顾随已离世36年。 难回故里 颠沛流离 1945年,叶嘉莹从辅仁大学毕业,在北平佑贞女中开始了教学生涯。因为教学能力出众,不久后,她便同时在三间中学的五个班担任国文老师。 22岁时,叶嘉莹结识了她中学英文老师的堂弟赵钟荪——“他从他堂姐那里看到我的相片,然后就打听到我”。两人于1948年3月在南京结婚。多年后,叶嘉莹在《红蕖留梦:叶嘉莹谈诗忆往》中表示:“我想我们的婚姻也许最初就是一个错误。”她对他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可能他以为我从前没有爱情,结婚以后就会有的。可是结婚以后就更没有了。” 1948年11月,叶嘉莹跟随在海军任职的赵钟荪,坐船到中国台湾。她以为离开是暂时的,只带了两只皮箱,随身带着顾随那些课堂笔记。但没想到,她跟家乡一别就是三十年。 生下两个女儿后,叶嘉莹得了气喘病,要照顾两个女儿,还要在多个学校兼职,丈夫却不体谅她。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轻生。“那时我终于被逼出一个自求脱苦的方法,就是把自己一部分精神感情完全杀死,这是使我仍能承受一切折磨而可以勉强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叶嘉莹说,20世纪50年代,她的心境是很悲观的。她那时最常记起的是王国维的词句——“开时不与人看,如何一霎蒙蒙坠。”她觉得自己就像王国维所咏的杨花,“还没有开过,就已经零落凋残了。” 她常常梦见回到过去读书的时代。梦中,她跟同学去拜望老师,出了辅大后门走到什刹海附近时,看到里边长满了很高的芦苇,“我们怎么也没有办法从那片苇丛中走出去,那条路总是不通的,然后我就蓦然惊醒,留下满怀的悲哀和怅惘。”在她看来,当时自己感到无法达成老师的愿望,觉得对不起老师,所以才常常做那样的梦。 1954年秋天,叶嘉莹由北平故人许世瑛推荐,到台湾大学、淡江大学任教。辅仁大学在台湾复校,叶嘉莹受当年的大学老师戴君仁邀请,回母校任教。叶嘉莹一直很感激许、戴两位老师在她最困难时的提挈,他们与她在北平的青少年时期有一种特殊、密切的关联。 漂泊北美 海外讲学 1966年对叶嘉莹来说,意味着西方学术生涯的开端。夏天,哈佛大学东亚系主任海陶玮邀请叶嘉莹到美国访学。海陶玮将叶嘉莹撰写的《论吴文英词》翻译成英文,在《哈佛学报》发表。这是叶嘉莹第一篇英语论文。 海陶玮希望叶嘉莹留在哈佛,但台湾大学和密歇根大学签了交换教师合约,秋天,叶嘉莹如约赴密歇根大学任教。冬天,叶嘉莹的《杜甫秋兴八首集说》出版,汇集了对这组诗作的各种注释和批评。其后,梅祖麟、高友工这两位学者运用西方语言学理论,对这些注释、批评进行仔细地分析,写成英语论文《分析杜甫的〈秋兴八首〉——试从语言结构入手作文学批评》。 这篇论文成为用英语讲中国诗的著名文章。后来,叶嘉莹回到南开大学教书,她的学生李跃进将之翻译成中文,名为《唐诗的魅力》,交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唐诗的魅力》出了越南语版,叶嘉莹没想到这本书居然流传到了越南。 1969年,叶嘉莹去了加拿大温哥华,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UBC)亚洲学系任教,并很快获得终身教授聘书。之后的很多年,她每年暑假都去哈佛,和海陶玮进行合作研究。 1966年在密歇根大学任教时,叶嘉莹用中文讲课;但UBC要求她教一班全校选修的中国古典文学课,用英文讲课。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将先期到达美国的两个女儿和丈夫接到温哥华,时年45岁的她,硬着头皮,每天抱着英文词典查生字,备课到深夜。 “说起来很奇妙,因为我太喜欢中国的诗了,我讲中国的诗真是把我的感情都投进去了,我纵然英文说得不是很流利,但也把杜甫、李白的感情表达出来。”叶嘉莹的课受到了学生的欢迎。这门课以前只有十几个学生选修,她接任后,选修人数上升到六七十个。 她就像一条通道,外国学生通过她的感发,触碰到那个古典世界。诗词里的感情,没有国籍界限。 晚年报国 弥传薪火 在海外任教时,叶嘉莹常常梦见北京,梦见那古老的城、古老的家。她在梦里常常回到老家,进到家里的院子,可是所有的门窗都是关闭的,哪个门都进不去。 1970年,中国和加拿大建交。4年后,叶嘉莹终于以探亲名义回到祖国。从飞机上往下望,能看见一条长长的灯火,像极了儿时记忆里灯火通明的长安街。久别故土的她激动不已,写下1878字长诗《祖国行长歌》:“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1975年,叶嘉莹的两个女儿相继结婚。她正在庆幸自己终于走完了苦难的路程,可以过几天轻松日子了,谁知,1976年春天,她遭受了人生中继少年时母亲去世、与丈夫的无爱婚姻之后的第三次沉重打击:长女与长女婿双双在车祸中罹难。顾随先生说过,“一个人要以无生之觉悟为有生之事业,以悲观之体验过乐观之生活。”叶嘉莹说,当年自己对这两句话并没有深刻了解,如今,当她经历了一生的忧苦、不幸,尤其是丧女之痛后,才有了真正的体会。“它使我真的超越了自己的小我,不再只想自己的得失、祸福这些事情,才能使自己的目光投向更广大、更恒久的向往和追求。” 1977年第二次回国探亲时,叶嘉莹在火车上看到有年轻人捧读《唐诗三百首》,也促使她决定把自己的下半生奉献给诗词传承的所思所感。“我当时觉得,中国真的是一个诗歌的民族,尽管经历了那么多劫难,还是用诗歌来表达自己。” 1978年,大学恢复招生,叶嘉莹给教育部写了一封长信,申请利用每年假期时间回国教书。1979年,叶嘉莹的归国讲学申请获批。应顾随好友、南开大学外文系主任李霁野的邀请,叶嘉莹来到南开大学授课。这一待,就是45年。 叶嘉莹所讲的,不仅是诗词里的知识,更是诗词里的生命。很多人记得,一次讲座后,有学生问叶嘉莹诗词有什么用,她如此回答:“让人心灵不死。” (本报综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