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漏》书影
继《蟠虺》后,近期他又一部以考古和青铜器为题材的长篇小说《听漏》出版。两者间隔了10年。他说,自己是一个不爱凑热闹的人,对于写作,素来遵循慢工出细活。
就像他的人生经历一样,最初的起点与写作相去甚远,百转千回之后,终还是行进到最合适的轨道——五十年前,高中毕业后的刘醒龙进入湖北省英山县水利局,当了一名施工员,经常扛着测量花杆到处跑;此后又进入阀门厂成为一名车工,将自己最年轻的十年交给了机器,滚烫的铁屑四处飞溅,不时会烫伤人的肌肤。“十年工厂车间生活,对产品质量一丝不苟的要求,让我养成了对人对事一点也不敢马虎的态度。”刘醒龙说,写作亦如是。
为车间运转放弃高考
“人的童年就像一只新买回来的米缸,我热爱的那些米粒大小的人和事、感觉与情愫,使我童年的空米缸一点点充实起来。”少年时期生活过的地方,对作家的影响是深远的,刘醒龙也自称“我的全部情感来自乡村”。童年和乡村生活的记忆给予刘醒龙的是“老农民的后代”的情感认同,乡土带给他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仁慈。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他就与小说打交道了,若算上听爷爷挖古,时间更早。爷爷口中的《封神榜》《水浒传》和各种民间故事是他文学创作最初的养分,爷爷的故事具有亲历性,人物是有形象的,内容是有着某种喻世规劝意味的。童年记忆中最早、最完整的那个落水鬼的故事就是刘醒龙文学的起源。记忆中的爷爷不仅幻化成刘醒龙笔下反复出现的老人形象,也在创作内容上对他影响深远。
上高中时,刘醒龙特别喜欢做数学题,数学成绩全班最好。恢复高考后,厂里年轻人几乎全都报了名,高考前三天,又都一起请假复习。车间里三分之二的机器无人操作,全都空在那里,一向生机勃勃的车间突然变得死气沉沉。为此,厂领导找刘醒龙谈话,要他这个当团支部副书记的带头上班。刘醒龙听从了安排,后来不仅没有请假备考,最终连考场都没进。被厂里同事公认为最应当去参加高考的他做出此番选择,成为大伙儿在之后很多年里的一个谜团。
走出高中校门后,刘醒龙就再也没有踏进过任何学校的门。这时候,他已经全身心迷上文学创作了,不想再在文学之外枉费心机。刘醒龙最后一次尝试与大学结缘,是在20世纪80年代中期,当时武汉大学在全国首创插班生制度——校园里有一个由一批文坛骁将组成的作家班,再招录一些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基层业余写作者,进入由作家班衍生而出的插班生班。第一批招录时,刘醒龙一点儿音讯也不知道。待到第二期时,刘醒龙试着写信给学校老师,结果被婉拒了,理由是他连电视大学、自修大学等专科文凭都没有。
在几年前的一次新书分享会上,被问及人生遗憾,刘醒龙坦言,缺少科班学习是自己最大的缺憾,“我最心伤的一件事情就是没有上过大学”。他在创作《蟠虺》(在中国小说学会主办的201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位居长篇小说榜首)时,也真切意识到,在文学领域,学问很重要。“因为缺少科班磨砺,我会丰富自己,增加自己的修养,力求做到尽善尽美。”
灵感像种子埋于沃土
刘醒龙的经历颇有些繁杂——不到三个月里,他从一名普通工人到车间主任,再到厂办主任,后被借调到县文化馆,再无可奈何地回到工厂,随着情势变化,又被正式调入县文化馆和县文学艺术创作室,此后又被正式调到黄冈地区群众艺术馆,再到武汉市文联任专业作家……
刘醒龙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常常有看似逆风行船又遇惊涛骇浪的经历,事到临头忽然西风转东风,虽然还有浪花飞溅,却已经是如诗如歌的文学元素了。这几番变动也让刘醒龙相信,只要诚实做人,认真写作,总是会有机会的。
创作四十年,刘醒龙坚信一点:无论何种功利,都是小说的天敌。“我的书写,第一目的还是为了小说的妙不可言。试想一下,除了小说,还有哪种形式的书写能够如此地在汉民族心灵史中汪洋纵情!”刘醒龙用“妙不可言”形容小说写作。且不说小说本身的妙不可言,关键是它带给刘醒龙太多的意想不到,对世事的发现,对人的发现,对自己的发现。
2014年,刘醒龙出版《蟠虺》。正是这一次写作,使刘醒龙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因为在此之前,他曾以为无论体力、年岁还是兴趣,都到了快要“金盆洗手”的时候了。而《蟠虺》的写成,令他对小说写作有了全新的兴趣,甚至在脱稿后的习惯性疲劳恢复期内,就有了新的写作灵感与冲动。
对于小说家而言,最容易的是守着自己熟悉的一亩三分地不断地写下去,而最了不起、最有味道的却是不断在新的领域有所发现。
以青铜重器为写作对象,是刘醒龙二十年前起的念头,当年的考古和文物几乎进不了社会上的话语体系。文学创作讲究的是沉淀积累。2004年左右,刘醒龙关注到曾侯乙尊盘,2014年才写成《蟠虺》。同年他开始构思《听漏》,直到2024年才写成出版,其间又隔了十年。
事实也是如此。在文学界,极少有将热度一点也不减的事物及时写成作品,而成为经典的。“即便有灵感,也需要像种子一样埋藏在沃土里,等待时机生根发芽,经过春夏秋冬季节的考验,才能开花结果。”刘醒龙认为,写作就是这样,种子一旦开始发芽,就会自己生长,长成内心想要长成的模样。如同在新作《听漏》里,不少人物都超出原来的设计,硬是走出一条属于他们自己的人生之路。
青铜重器承载着传统文化和民族精神,题材厚重神秘,但在考古人眼中却有着浓厚的生活气息。《蟠虺》出版后,湖北省博物馆馆长方勤曾邀请刘醒龙到枣阳一处考古发掘现场,正赶上一只青铜鼎出土,这是楚鼎的主人用于日常烹饪的器皿。刘醒龙第一次亲眼看见残留在楚鼎上的3000年前的人间烟火,头一回感觉到古朴的青铜重器也可以无比亲切。
“在历史面前,最能体现王者之气的青铜重器非鼎簋莫属。在辉煌的朝代,青铜鼎簋会让这种辉煌更加灿烂;在衰竭的王朝,青铜鼎簋会将这种衰竭衬托得更加残败。”从《蟠虺》到《听漏》,关于“青铜重器”的长篇小说,刘醒龙已经写了两部,差不多70万字,直到写出这几句话来,才对“青铜重器”有了较深的体察。
(据《北京日报》)